□ 魏田田
张胜明与汉调二黄的缘分,或许是命中注定的。1938年,他出生于汉中市南郑县(今南郑区)。两岁时父母不幸离世,此后便由堂兄抚养长大。在那个年代,老百姓的娱乐活动寥寥无几,唯独汉调二黄戏在当地广受欢迎。各个集镇码头都建有万年台,专业的汉调二黄戏团常年辗转于各地巡回演出,每到一处便连演三天,一天三场。如此一来,喜爱听戏的人越来越多,年幼的张胜明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旁人听戏或许只为图个热闹,他却越听越喜欢,越听越着迷,以至于两天不听戏,便浑身不自在,仿佛有蚂蚁在爬,活脱脱一个小戏痴。更难得的是,但凡听过的曲调,他几乎都能凭记忆唱个八九不离十。久而久之,张胜明意识到,自己或许天生就该吃戏曲这碗饭。
于是,他开始频繁往戏团后台跑,抢着为演员们端茶送水。由于他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很快便赢得了一些老艺人的喜爱,他们也乐于在休息时指点这位小戏迷。一来二去,张胜明几乎成了戏班的一员,学业也因此耽搁,三天两头旷课。老师派同学劝他返校,无异于对牛弹琴,最严重时,班主任不得不带着几位身强力壮的同学,用绳子将他捆回学校。直到1952年,堂兄见他实在痴迷汉调二黄,终于同意他报考剧团。张胜明也不负期望,顺利考入汉中地区汉剧团,拜贺贵斌、勿兴堂两位老艺人为师,专攻文武老生。
然而,当时的汉剧团条件十分艰苦,演出道具、经费等皆需自行筹措,团员们常常食不果腹,每月微薄的补助也时有时无。为维持生计,张胜明不得不去裁缝店帮工。即便如此,也丝毫未能消减他学习汉调二黄的热情。他每天早上四五点便起床,跑到城外练嗓子,六点回团与其他学员合练至九点,之后便是整整一天的演出。他天资聪颖,善于模仿,记忆力极佳,无论演什么角色都惟妙惟肖,很快便赢得了师生们的认可。然而,过度的练习虽为他奠定了扎实的童子功,却也导致嗓音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为他未来的发展埋下了隐患。
1958年,张胜明调入石泉县汉剧团工作,从此开启了他在汉调二黄演艺事业上的新篇章。未能在故乡大展拳脚的他,却在异乡石泉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年仅二十岁的他一到石泉便成为台柱子,豪情满怀,意气风发,仿佛驶入了人生的快车道。几年间,他共出演了五十多本传统汉剧,折子戏更是不计其数,这成为他艺术生涯中的高光时刻。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他,深深感激故乡汉中的培养,也感恩石泉汉剧团为他提供了发展的平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感到汉调二黄已融入自己的生命,此生再也无法与之分离。
20世纪80年代,文艺的春天来临,石泉县汉剧团与全国文艺界一道焕发出新的生机。作为老一辈艺术家,培养新人成为张胜明的重要责任。他为青年演员孙继红排导的汉剧《王宝钏》《汾河湾》深受群众喜爱,在各乡镇一再上演。此后,组织委任他担任石泉县汉剧学员班负责人,他更是尽心竭力。在此期间,他培养了王永胜、陈萍等一批年轻演员,为石泉县汉剧事业的传承与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近十五年来,他始终未间断汉剧的排练与演出,并大力推动汉剧传承工作。由他主演的《大登殿》中的魏虎、《取长沙》中的魏延与关羽等角色,深受同行与戏迷的赞誉。因其戏路宽广,汉滨区、紫阳县、汉阴县等地的同仁赠他“戏母子”的雅号。
即便已至八十七岁高龄,成就斐然,张胜明仍保持着初入汉剧团时的那颗赤子之心,每日坚持在家练功。若找不到搭档,便拉着老伴一同耍枪弄棒。他常对学生说:“学习无止境,练功没尽头。”他回忆自己学戏时,那些老师傅人人肚子里都装着一两百本戏,并勉励学生要像前辈那样热爱汉调二黄,将传承这门艺术作为终生的事业。
张胜明将一生奉献给了汉调二黄演艺事业。他出生于汉调二黄最繁荣的时代,然而几十年过去,不仅未能目睹心爱的事业走向巅峰,反而要面对观众不断流失、传承后继无人的困境。无人能真正体会他内心的落寞。
张胜明与身边的老艺人们交流多年,一再强调汉调二黄缺乏标准化,应尽早向京剧学习。他认为,国粹之所以为国粹,在于其舞台、道具、化妆、表演动作等皆有成熟规范,而汉调二黄却连最基本、最影响演员发挥的头饰问题都未能妥善解决,同一出戏、同一剧本,不同演员的表演动作也大相径庭,毫无标准可言。张胜明深知,这并非全因当下演员之过。昔日的老艺人多半文化水平有限,且“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观念根深蒂固,因而未必倾囊相授。随着岁月流逝,许多珍贵的表演技巧已然失传。纵然他愿对学生倾囊相授,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即便如此,张胜明仍未放弃对汉调二黄的热爱。他说,只要自己还能动、还能唱、还能说,便定会不遗余力地将这份事业传承下去,让子孙后代在未来依然能领略汉调二黄这份文化艺术瑰宝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