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成
“从无人机的独特视角,你捕捉到了那片辽阔壮美的戈壁,让我犹如重游故地,回忆起往昔的时光。”叶锐发来的这条短信,连同一抹夕阳余晖的照片,静静地保存在我的手机里。那晚,国庆佳节之际,她的声音从北京传来,却让我回想起哈密戈壁中,那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面孔,仿佛时光逆流,重现40年前的光景。
一
1982年的新疆哈密,8月的风带着戈壁荒凉的气息呼啸掠过。叶锐,一位新晋陆军护校毕业生,怀揣梦想与决心,踏进了哈密解放军某医院的大门。
她刚从长途车上下来,迎面便感受到沙尘暴的突袭,这是她第一次尝到满口沙土的滋味。这位来自陕南的18岁姑娘,身形虽单薄,但面对肆虐的西北风,她并未退缩。烈日下的戈壁滩,热浪滚滚,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味,每一口呼吸都让她的喉咙如同被粗粝的沙砾磨过一般疼痛。
四下望去,只见无垠的戈壁滩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几株枯黄的胡杨树在风中摇曳,枝干仿佛在空气中划过焦墨般的痕迹。叶锐脚下的塑料凉鞋在烈日下变得软绵绵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沙土的黏糊。她曾经熟悉的绿水青山变得遥不可及,这里连影子都显得干硬冷漠。
在沙尘中,她手握着褪色的行李带,身后留下一串曲折的车辙印迹。风不停地吹动着她的衬衫下摆,裸露的皮肤,很快就被烈日晒得通红。
“亲爱的爸妈,近日可好?女儿好想念你们。我已平安抵达哈密某医院,这里的环境和气候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严酷……”叶锐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
叶锐的父亲是紫阳县委党校的校长,他擅长古代汉语,因此被誉为“叶铁笔”。收到女儿的来信,他迅速回信:“锐儿,知汝那里气候环境糟糕,为父心中如沸。戈壁风沙割面,烈日灼肤,此般苦楚,非亲历者不能道。然汝既入行伍,便是将性命许了家国,何惧区区风沙耶?忆汝幼时,为父责汝过苛,杖落皮肉,实乃惧汝如幼雀折翼。今汝远行,为父甚为挂念。哈密风硬,硬不过军人骨气;戈壁沙烫,烫不过医者仁心;昔张骞凿空西域,班超投笔从戎,皆以血肉之躯化剑为犁。望汝坚定信念,以护校之术为刃,叶家骨血为盾,勇往直前。”
看完信后,她禁不住躲进被窝里大哭了一场。次日清晨,她奋笔疾书:“爸爸,您的信字字珠玑,女儿谨记于心。哈密虽苦,却磨不软我的决心;风沙再烈,洗不去我的医者仁心;烈日再毒,晒不化我的救人信念。您的教诲,女儿时刻铭记——身着军装,便要做戈壁滩上的胡杨,风雨无阻。”信纸边角的水渍是叶锐写信时滴落的泪痕。
随着时间的流转,叶锐在哈密的日子虽充满艰辛,但她始终保持对未来的向往。她用行动证明,无论境遇如何,都要勇敢地面对现实,挑战自我,塑造自我,创造非凡人生。
二
初春的寒气轻吻着哈密大地,然而在医院的曾医生家中,一场属于安康战友的聚会正在悄然展开。我们这些来自空军某航校三团的战友们,与曾医生及护士叶锐、谭丽,相约一起共同庆祝“三八”妇女节。
叶锐身着笔挺的军装,加上脸颊露出的酒窝,显得格外清丽端庄。她的齐耳短发如流云般飘逸,为原本高挑的身材增添了几分英姿。当她举杯致意时,春风拂面,言谈清脆,透露出智慧与机敏。
宴会上欢声笑语,气氛愈发热烈。然而,我和小松、安智因不胜酒力而保持沉默,胜强、晓东、张静则非常矜持,唯独赵军则酒意渐浓,目光灼灼地看向叶锐,表达出深深的敬意。
“小叶,我敬你一杯酒!”赵军举杯说道。叶锐脸上泛起红霞,眼神迷离,连忙摇头摆手,带着软糯的歉意。此时,谭丽突然站起,像护雏的老鹰一般挡在叶锐身前,她杏眼圆睁,豪气地说道:“小叶酒量有限,我替她喝!”话音未落,她已夺过叶锐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谭丽此举,让赵军瞠目结舌,反而更加兴奋。“小谭够爽快!那你代喝也行,不过得按规矩来,代酒要加倍!”他豪气地又斟满一杯。谭丽毫不示弱,再次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让她呛咳,脸上瞬间红透。她抹去嘴角酒液,看着赵军。赵军的好胜心被激起,两人你来我往,杯杯见底。劝酒声、叫好声、鼓掌声交织成一片,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叶锐看着好友们一杯接一杯地硬扛,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正文和黎明起初看热闹,后来也试图劝阻,但已无法阻止这两位斗红了眼的勇士。终于,赵军身躯摇晃,眼神涣散,头重重地磕在桌沿上,整个人软了下去。同时,谭丽也支撑不住,醉眼朦胧地呢喃着叶锐的名字,沉沉睡去。
这骤然出现的寂静让刚才的喧嚣戛然而止。此时,曾医生从伙房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拌汤,笑着说:“咱安康人就爱这一口,解酒快!大家都来喝一点。”在大家的推让中,热腾腾的拌汤很快便被分食干净,大家都连呼痛快、舒服。
夜幕深沉,冷风从窗外彻骨而至。尽管这场聚会在醉梦中落幕,但在这遥远陌生的戈壁之地,我们依然能够共度时光、共享温暖,那份由内而生的酣畅之感,是弥足珍贵的,彼此的心因此贴得更近。
三
1983年的盛夏,叶锐和谭丽按照医院要求,要到偏僻边远的基层连队体验生活。叶锐选择了我所在的单位三团定向台。某日,叶锐与几位护士一同骑着自行车,穿越茫茫戈壁,向着定向台驶去。
定向台坐落于哈密机场外数公里的孤寂之地,四周环绕着无垠的戈壁和隐约可见的天山山脉。这里远离城镇村落,基础设施简陋,生活环境艰苦。“地上不长草,空中无飞鸟,风刮石头跑”是这里自然环境的真实写照。
她们到达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砖混结构的平房,包括机房、宿舍、伙房和车库等设施。这片占地500多平方米的小院子,除了高耸的电台天线和一辆备用的移动电台车外,几乎空无一物。然而,院中成长的树木、新挖的机井、地窖和绿油油的菜园,却给这片荒凉之地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我向她们介绍道,自从我军校毕业后,便在此担任台长一职,带领3个通信兵,无论风霜雪雨都坚守在岗位上,保障飞行航向的安全。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工作条件,我们毫不退缩,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戈壁滩上,坚持学习、生活、工作、训练和战备执勤,全力完成各项工作任务。
彝族战士尽管普通话不标准,但他为了适应值机需要,勤奋学习汉语,书不离手、练不离口,凭着好学的精神,终于能够独立值机。四川兵小张,入伍前经营餐馆,当兵后每月津贴远低于从前的收入,可他安心服役,苦练技术,从未出现值机差错。湖北兵小詹,入伍前是跑运输挣大钱的,他从不计较,熟练掌握油机使用和维修,确保设备良好。
“铛铛铛”几声电话铃响,团里值班室通知晚上有夜航任务。我们按照流程,加固天线、油机供电、检查装备、校准调试、空中联络、航向精报,确保定向导航性能完好。叶锐被这一幕深深触动。
在临别之际,女兵们感叹:“在这荒芜的戈壁滩上,不仅有艰苦的环境和孤独的战士,更有顽强的精神和无尽的活力。”此行,也让叶锐对自己的选择与坚持有了更坚定的信念。
回到医院后,叶锐夜不能寐。她将在定向台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详细地记录在日记本上,并在新疆军区《战胜报》发表,赢得战友们的喝彩。同时,她也给家里去信分享。父母十分高兴,回信道:“这不就是你要找的军魂吗?锐儿成熟了!”这封信让她深感欣慰与自豪。
四
次年仲春,战友们聚一起,总免不了举杯畅饮、共叙往事。席间,叶锐好奇地问我:“你的故乡在安康的哪里呢?”我微笑着回答:“流水店。”
她的眼睛闪烁了几下,兴奋地讲述道:“流水?这太巧了!我小时候在洞河小学读书时,曾结识了杜家珍老师,她是流水人,与我家关系密切。她的女儿陈晓霞还是我的童年玩伴。”
当我听到“杜家珍”这个名字时,心跳加速,声音也提高了许多:“岂止是认识!她家就住在我家的对门。她家有五兄妹,更有趣的是,她的弟媳就是我的表姐。”叶锐听后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如此。”从此,“流水店”这三个字,像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我和叶锐之间因军种和职责不同导致的隔膜。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那天在哈密办完事后,我特意绕道去了医院给叶锐还书。当我把《牛虻》这本书递给她时,她高兴地又向我推荐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我打趣道:“你不仅是好读者,还是优秀的图书管理员!”她笑而不语。
在漫步途中,我们的话题从国内外的热点问题聊到了街头巷尾的趣闻轶事。提及她上次探家时造访的紫阳县城东门口羊肉馆时,她眼睛一亮,说那羊汤白得像牛奶,香得能勾走魂儿。
晚风渐起,叶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饶有兴趣地问我:“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形容戈壁的壮阔恰当不?”我说“当然!”接着我指向远方高耸的天线说:“不过,王维那会儿可没咱这导航台的大天线。”我拍了拍胸膛自信地说:“要准确描述还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更为贴切。”叶锐听后噗嗤一笑:“台长你真是活学活用!得跟我们护士站的姑娘们炫耀一下,咱空军导航台长可是文武双全!”
我们的聊天内容丰富多彩,从紫阳山间的茶事聊到安康汉江的鱼汛,从军营的规章制度聊到地方的风土人情。有时会为一个历史人物的评说争得面红耳赤,转眼又被对方的一个生动比喻逗得捧腹大笑。她的笑声清脆动听,我的声音也愈发高亢。
夜色渐浓,我们各自回到营区。但那戈壁滩上的风声、星光以及我们海阔天空的交谈却成了那段边疆岁月里最鲜活、最难忘的记忆。
五
1984年6月,在医院党支部会上,关于叶锐入党问题引发了一场小波澜。多数同志认为小叶具备入党条件,但会议的气氛因某人的发言而变得凝重,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地说:“小叶工作表现确实不错,但还年轻,鉴于名额有限,我们是否应该优先考虑那些即将退伍的老同志?他们为医院奉献了多年,也应该有个交代了。”
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公正,但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刺破了叶锐心中的期待。此刻,曾医生手握着钢笔在桌上弹了几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避开叶锐的求助目光,含糊地附和道:“嗯,老同志的经验和贡献,确实值得肯定。”
此刻,会场上出乎意料的沉默,比直接的反对更让叶锐寒心。散会后,她独自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器械消毒室,拿起纱布,机械地擦拭着冰冷闪亮的手术器械,每一次触碰都透着心底的寒意。回顾这几年的付出,她曾夜以继日地核对数据、主动承担脏活累活、不畏辛劳地坚守每一个夜班。然而,一句“太年轻”便给她的入党之路画了顿号。想到此,泪珠止不住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她脑海中猛然闪出现代京剧《杜鹃山》中雷刚的一句台词:“干革命咋这样难”,与她此时“加入组织何其难”的心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得知叶锐心情不好,小松和赵军约她周末到哈密溜冰场去放松一下。一则宽心解闷,二则劝说疏导。几个回合推心置腹的交谈,叶锐终于打开了心结,逐渐认识到:愈是受到波折愈要坚强,要学习戈壁上的胡杨,愈挫愈奋,冲破束缚,早日加入党组织的怀抱。
巧了,这时三团机务中队采购了一批新鲜的苹果。赵军念及叶锐近况,就请小松协助,将一筐满载着战友情谊的苹果送至医院,聊表抚慰之意。
戈壁滩上,风卷着沙石敲打车窗。小松紧握方向盘认真驾驶,后座的苹果筐在颠簸中轻轻摇晃,果香四溢。突然,一只野兔横穿路面,小松瞳孔一缩,右脚本能地踩下油门,而非刹车。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车速飙升,如脱缰野马般向前冲去。在轮胎与砂石摩擦的尖叫声中,车子终于在离土坑半米处停住。小松瘫在座椅上,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油门当刹车踩,险些造成重大事故。”调查报告显示。为此,部队给当事者给予相应的教育处理。这让叶锐和谭丽心生痛感,愧意满满,毕竟此事是因为她们引起的。直到后来,每念及此,叶锐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六
初秋的一天,阳光正好。叶锐身着米灰色衬衫,搭配绿色军裤,脚穿军用皮鞋,步履从容地走出医院。她那低调而内敛的姿态,流露出文雅与稳重,令我印象深刻。
按照约定,我与叶锐在医院门口会合,前往哈密市评剧院观看国内最新影片《高山下的花环》。电影票是由通信连的小詹起早排队买的,特意请我作陪,以感谢叶护士对他在住院期间的精心照料。
我带着叶锐骑上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在通往市区的道路上疾驶。虽然只有2公里多的路程,但因路况多变,从平滑的泥青路到崎岖的沙石路,再到坚硬的水泥路,仿佛在考验我们的耐力。
自行车在砂石路上,碾过凹凸不平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音。正当我们将要穿越繁忙的兰新铁路道口时,一场惊心动魄的险境悄然降临。
汽笛长鸣,远处的火车飞驰而来。夕阳下的铁轨被染成血红色,给人以末日的错觉。这时,自行车突然刹车失灵,我心头一紧,紧紧握住车把。“火车来了!”叶锐的惊呼声与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不巧,车轮又被几块突兀的石头卡住,自行车剧烈摇晃。恰在此时,前方偏又冲来一辆满载哈密瓜的拖拉机,尽管维吾尔族青年极力转向躲闪,然而失控的拖拉机仍像脱缰的野马般横冲乱撞、黑烟喷涌。
火车的强光照亮了铁轨,热风和机油味弥漫四周。紧急关头,“快跳!”我嘶吼着,猛地将自行车甩出一侧,腾空之际抓住了叶锐的手腕,一同跌入路旁的荆棘丛中。火车呼啸而过,狂风让我们几乎窒息。我们坐在颤抖的大地上发愣,叶锐的小腿被荆棘划破,我的手臂也被砂砾擦伤。在彼此惊魂未定的眼神交汇中,我们忘记了疼痛,只余侥幸逃劫后的窃喜。
夕阳西下,落日给铁轨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叶锐用带血的手帕包扎我的伤口,她的用力勒紧让我眉头紧锁,她说:“这才是过命交情。”我们推着变形的自行车,蹒跚前行。
当我们到达评剧院时,电影已近尾声。随着影片的画面渐渐模糊,我们的记忆却愈发清晰。那一刻的惊恐,那一瞬的默契,那一段的窃喜都深深烙印在我们的心中。
七
1985年戈壁滩的初夏,热浪如同猛虎般肆虐。谭丽向叶锐倾诉她的恋情,寄希望得到三团战友们的认可。次日清晨,我们相约在三团内场,带来了各自的食材,各展拿手厨艺,精心操办一桌盛宴。其中,胜强与三团战友们准备比较充分,特别是那锅莲藕炖猪蹄,香气四溢,令人垂涎。在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中,大家玩得开心,对小黄的表现颇感兴趣,谭丽含羞微笑。
夕阳映照下的戈壁滩被染成了血红一片。他们告别了战友,踏上了归途。在横跨柏油马路,穿越新庄子胡杨林时,一场意外的冲突发生了。
当他们行至拐弯处,几个不良之徒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气焰十分嚣张。在这危急时刻,小黄挡在女兵前面,向混混呵斥道:“让路!”面对手持凶器的混混,他们心存忐忑。突然,一位身着军装的年轻飞行员从远方疾冲而来,他一拳击中持刀混混的手腕,刀应声落地,混混痛得哀嚎不已。另外两名混混见状扑来,他灵活地侧身躲避,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其中一人摔在地上,其余的混混见势不妙,纷纷逃窜。
这位英雄飞行员名叫东野国良,是某航校三团的一名优秀飞行员。他的英勇行为深深打动了叶锐和谭丽。回到营区后,叶锐发现东野的左腿被混混的铁链击伤,鲜血淋漓。他们立刻寻求医疗援助,并将东野迅速送往医院。
在医院里,叶锐作为外科护士迅速参与到救治工作中。医生对东野的伤口进行了清创和缝合,并安排了手术。术后,东野被安排在干部病房入住,由叶锐和谭丽轮流照顾。叶锐细心地为东野换药、包扎伤口,而谭丽也不时地为东野熬来鸡汤补充营养。他们的关心与照顾让东野倍感温暖。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野的身体很快得到恢复。一个月后,当他准备离开医院重返蓝天时,他激动地对她俩说:“谢谢你们的精心照料,我会永远记住你们两位善良的安康姑娘!”回到营区后,东野与战友们分享了他的这段惊险经历,让大家惊叹不已。
八
时至中秋,哈密的天空尤为清澈。当晚霞渐渐退去,一轮满月从东边的天山雪峰缓缓升起,覆盖了整个戈壁滩。在地区麻棉公司家属院内,老邓家灯火通明,透出温暖的光芒。院中弥漫着安康腊肉的香味,引得路人驻足深吸,陶醉在这独特的味道中。
邓开华,一位来自紫阳的中年汉子,与叶锐同乡。他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应征入伍,70年代初在哈密麻棉公司安定下来。今天,是他特意托叶锐组织的一场中秋团圆聚会。叶锐说:“多一个老乡,就多一分温暖。”大家都非常认同。
于是,老邓起得很早,像过年一样,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退伍衬衫。忙里忙外,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利索。他的妻子张姐在厨房里忙碌着,系着围裙,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
老邓家的客厅比较大,折叠椅围成圈,茶几上摆满了各式瓜果和零食。角落里的小舞池铺着新地毯,天花板上挂满了彩纸和彩色灯泡,营造出节日的喜庆氛围。随着院外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老邓快步去开门,叶锐第一个到达,带来了两瓶红酒和一封问候卡片,笑着说:“老班长,中秋快乐!”这让老邓倍感亲切和尊重。
随后,其他战友陆续到来,气氛愈发热闹。叶锐与张姐聊起了家常,张姐自豪地说:“这是前几天老家寄过来的腊肉。”晚餐桌上,佳肴陆续上桌:热气腾腾的汤洋芋猪蹄、油光闪闪的鸡烧板栗、凉拌灰灰菜上点缀着红艳艳的辣椒末,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的紫阳蒸盆子,内里蛋饺、排骨、木耳层层叠叠。
这时,老邓神秘地从柜子里取出了几个竹筒,“来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甘蔗酒。”随着十几个搪瓷缸的碰撞,琥珀色的酒液映照着一张张涨红的脸庞。大家举杯共饮,任笑语在晚风中飘荡。
随着《十五的月亮》音乐响起,老邓牵起张姐的手,引领众人共舞。彩灯下,舞池中旋律变换,《阿里山的姑娘》的旋律轻扬。曾医生和大嫂跳起了新疆舞,正文与谭丽则选择了探戈的步伐。小松与叶锐默契地跳起伦巴,我和安智、黎明跳起了水兵舞。胜强和晓东也随着节奏摇摆起来。大家尽情舞动,虽然偶尔会踩脚,但欢乐温馨的气氛让这个夜晚显得分外美好。
夜色渐深,月如玉盘般明亮。大家围坐在一起,享受着月饼、果味的甜美。此时,《战友之歌》在夜空中回旋,唤起了大家共同的记忆和情感。我们陶醉在这美好的夜色中,不忍离去。
九
隆冬,北风凛冽如刀。胜强颤抖的手指缓缓展开家书:“我们快结婚了,只盼两床新疆的柔软棉被。”这是他心上人的心愿。
次日清晨,胜强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来到哈密百货大楼。他向女营业员询问:“请问有新疆棉吗?”营业员头也不抬地回答:“紧俏物资,没货。”胜强心有不甘,他决定寻求帮助。
在医院,他找到了叶锐。叶锐听闻后,眼珠子一转,淡定地说:“咱们找老邓试试,他人脉广,或许有办法。”一周后,老邓果然弄到了新疆棉,胜强兴奋不已。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邮寄和托运遇到麻烦。无奈,胜强硬着头皮再度找叶锐。“你不是要探家吗?这事就交给我,咱们明早火车站见。”说完,她眼中闪着光芒。
那个晚上,护理室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叶锐在军用被面上仔细量好尺寸后,开始用洁白如雪、柔软如云的新疆棉絮填充。她用最细的针脚绗缝被面,如同手术缝合般精细。
清晨的站台上,她背着一个包裹等他。“这是两床军被,便于探家携带。”当胜强看到这个包裹时,他的眼神充满惊诧和感激之情。
一晃,又至新春。贾波挥舞着结婚证说:“我要在军营办婚礼!”消息一出,军营中掀起了一场喜庆旋风。不仅前卫,而且在安康战友中尚属首次。
筹备婚礼的过程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在曾医生家中,大家集思广益,从婚礼的选址到布置,从仪式的安排到菜品的配置,每个细节都要精确到点位。唯一未确定的是伴娘的人选。叶锐闻讯,当即表示“我来!”贾波非常惊喜。
婚礼当天,警卫连会议室的暖气烘得人面颊发烫。胜强剪了一个硕大的双喜字,悬挂于婚礼现场中央;小东跑遍了兴茂市场,采购了各种样式的瓜果食品;炊事班的王班长,用他的厨艺将胡萝卜雕刻成了玫瑰花,装饰在精美的奶油蛋糕周围。
当叶锐身着一袭红裙出现在现场时,令满屋的男兵们眼前一亮。最令人难忘的是交杯酒环节,当新人举起系着红绸的军用水壶时,叶锐迅速用头花针将两条红绸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这一举动不仅展现了她的机智与创意,更为这场婚礼增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在窗上冰凌花的映照下,婚礼现场的灯光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这场别开生面婚礼,不仅展现了戈壁战士的戍边豪情,也是叶锐等战友情深意浓的真切流露。
十
1986年初夏,哈密军营的白杨树在微风中窃窃私语。我手握调令,静静地站在通信连门口沉思良久。小王从背后猛地拍打我的肩膀,惊喜地对我说:“听说你要回安康了,那可是个绿水青山的好地方!”他的袖口上沾着油渍,显然是匆忙从修理所赶来。
这一消息在军营中迅速传开,战友们的脸上都流露出热切的期待。在那个离别之夜,曾医生为我举办了一场温馨的送别晚宴,特邀了同为安康的战友们共同参加。
在餐桌上,杯盘碰撞的声音与我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我内心五味杂陈,既有对未知的期待,又有对这片土地和战友们的不舍。战友们共叙惜别之情,他们的祝福与鼓励让我信心倍增。叶锐深情地说:“思成思成,愿你心想事成!”她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温暖了我即将离别的心。
离别的那天,戈壁滩上热气腾腾。当我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望着月台上那些奔走、挥手的战友们,我心中涌起一股深沉的情感,昔日并肩作战的回忆如画卷般在我脑海中流转,湿润的心海中泛起无法自抑的涟漪。
我踏上了新的旅程,来到了陌生的镇坪县人武部。这里的环境让我感到新奇而陌生,但我以积极的心态面对新的挑战。叶锐的话语时常在我耳边回响,成为我面对困难时的动力。我坚信,只要不断努力,“心想事成”将不再是空话。
时光荏苒,一晃到了2008年的春天。我有幸前往北京参加中纪委业务培训,与叶锐的重逢让我格外激动。我们在一家别致的餐厅小聚,多年后老友重逢,那份情谊仿佛让时间停滞。她伸出双手与我紧紧相握,并向她的爱人介绍道:“这是我从前的战友,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
在餐桌上,叶锐精心挑选了餐厅的招牌佳肴。那鲜嫩可口的炒时蔬,不仅展现了餐厅的特色风味,更流露出她的细心与热情。我们回溯岁月,谈笑风生,她成功的故事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年自我调走后,她以优秀的业绩不断晋升,由哈密某医院调至总后勤部驻疆某分部,最终踏进首都空军大院,成就了一番她所期盼的事业。
那一夜,笑语和友情相融。随着《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的旋律响起,我轻启唇齿,提议于歌词间隙嵌入一抹风沙情愫:“戈壁的故事炽而真。”她眼眸含笑,翘起拇指,连称:“妙!妙!”
转眼,又是多年过去。那片曾用青春丈量过的戈壁,那些被岁月风沙反复打磨的往事,一如流沙逝水般在夕阳下静默如谜。我仿佛看见,叶锐这个纤弱的身影,在漫天黄沙中逆行,风尘仆仆却又步履坚定。恰似戈壁上坚韧的胡杨,在荒芜干涸的土地上,与她的战友们以青春的血脉浇灌出生命最蓬勃的绿意。这份经历如醇厚的佳酿,落入记忆的湖面,漾起无尽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