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朝林
阳光下,观音一样的母亲切着土豆。
“妈,土豆不怕疼吗?”
“傻儿子,土豆乖着哩,它把多余的生命分出来哩。”母亲一边切,一边说道。
土豆身上爆满了芽儿,满身都是将要睁开的眼睛,母亲拿起一个土豆,仔细观察,这才放在切菜板子上,避开芽儿,小心切开,往往一个大土豆要切开四块,切好的土豆晾晒在阳光下,母亲说,这是让太阳缝合它受伤的伤口。
我真是奇怪,土豆完整的生命,经过分割,生命依然存在,依然扎根、发芽、开花、坐果?
种土豆的地,父亲早已耕了,挖好窝子,垫上冬天煨的火粪,等待着晾晒好的土豆种子下窝。
晾晒好的土豆种子,切开的那一面,布满淡黄色的胶,这时候都凝固,这就是生命的力量,生命的传承。
种土豆是快乐的事儿。母亲起得最早,蒸好白馒头,煮好甜酒,喊大家起床吃饭,这个时候,门前老榆树上的花喜鹊也叫个不停,杏树上的斑鸠也凑热闹,“一嘟嘟水”地叫着,二弟一跺脚,斑鸠飞走了,抖落了一地杏花。
父亲开挖的土豆窝,竖看成线,横看是行,斜看成路,是父母用镢头给黄土地掘出的一朵一朵湿漉漉的黄花,看到如此美丽的黄土地,二弟连“啊!”三声。
我和大妹子、二弟负责放种子,父亲母亲负责培土。放种子一定要芽朝上,切面朝下,放在窝子中间,压实在。二弟放种子虔诚,先拿起土豆种子,对着太阳仔细观察,然后小心翼翼放入窝中,轻轻压一压,再围上细土,这才完工。
小憩,我家地头上的那棵梨树,花正旺。我倒在梨树下放晌。布谷鸟声,忽远忽近。总有梨花落脸上。种完土豆,夕阳落山,父亲又把土豆地拢成笼,这是这片土地上的五线谱,等待土豆长出音符,给黄土地吟唱绿色的歌谣。
土豆命薄,喜欢贫瘠的土地。一次,母亲在我家一块三角形肥田里种了几分土豆,只疯长蔓子、叶子,密匝匝的叶子铺得不留一条地缝,结果土豆小,产量低。这就怪了?
春雨唤醒万物。淋过酥雨的土豆地,开始爆芽了,一个一个的绿脑袋探出来,享受春阳。风滚过,布谷鸟催过,土豆苗就疯长了。一窝一窝的土豆,你赶着我,我撵着你,东一偏,西一倒的,铺满土豆窝,看这样一笼一笼的土豆地,就是五线谱,长满的音符,高的、低的、全音的、半音的,在风里跳跃。
夏天的阳光越热烈,土豆越喜欢,越能把蔓子长得粗壮、结实,越能开出遍地的土豆花。母亲说,一朵土豆花,就结一个土豆果,花越多越大,果就越繁越沉。可是,每个土豆花蕾都要被摘掉,不然花把土豆的营养抢走了,土豆就长不大了。在火辣辣的夏阳中,我家的土豆花开得蓬蓬勃勃,一笼一笼的土豆,除了绿叶,就是白花,夏风吹过,土豆叶荡漾,白花翻飞,好一幅盛夏油画图。可是,每开一茬子土豆花,我们都要摘掉它,看到大妹子不忍心掐土豆花的样子,我好笑。
土豆根部,越胀越大,直到裂开一条一条缝隙,露出洁白的土豆。成熟的土豆还恋着蔓子,即使几场秋风掠过,土豆秧子开始发黄、枯萎,甚至匍匐在地,它的根紧紧地牵绊着一个一个土豆,这是爱的牵绊。
挖土豆是全家出动的乐事儿:大妹子挖出一颗最大的,高兴地托过头顶,弟妹们围着大妹子跳。母亲挖出一个胖娃娃样的,喜得二弟和三弟争来夺去。麻雀、喜鹊、八哥也跟着我们乐,挖出来的白虫子、黑虫子、长蚯蚓,这些鸟儿争着抢吃,最顽皮的是麻雀,撵也撵不走,倒是胆小的斑鸠,躲在后面捡食麻雀遗留下来的吃。
土豆也是干粮,平凡的土豆母亲也能烹调出各式各样的美食来:蒸土豆,土豆是主食了,配上酸菜土豆丝当菜,一口干面的蒸土豆,就一口酸辣可口的土豆丝,真是美味啊。完毕,再喝上一碗四季豆炖土豆汤,更是锦上添花。
最爱吃的是土豆粉烙软饼子,土豆粉和稀,锅里淋上少许的菜油,烙出两面金黄软绵绵的饼子,切成长条,烩在鸡蛋汤里,光滑、糯糯、软绵、有弹性的烩饼子,简直是人间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