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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草一样贴着大地
2023-12-15  来源:本站原创

王宗烨CDC安康新闻网

城市里的草,根脚不深,浅浅的一星半点,连不起片,成不了势,很像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寄居。相反,山村乡野的草,一年一年长成模样。CDC安康新闻网

冬天,万木落尽,村庄四周的草跟着枯落,没了草的掩盖,一切都被迫敞开。站在高处,一条沟的走向,一面坡的头尾,甚至一个村的脉络骨骼,都会如沙盘一样清楚地呈现。谁家房后有几间厕所,几间快倒掉的土房,几口又过了一岁的人,甚至他们家的狗咬了几声,也能掌握。CDC安康新闻网

春天一到,又是生机勃勃的开始。当南边刚拂来第一缕风,天上落下第一星雨,满黄土下的根,就蠢蠢欲动起来。几个周的日子,放眼土坡,绿色会像春水一样漫涨。在荡漾的春天,城里人回乡总是惊叹,看哪一棵草都觉得亲切。CDC安康新闻网

小时候,对于浪似的草海,我是没有感觉的,也并不认为它们是大地的画师。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在为吃的而忙,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娃有小娃的事。CDC安康新闻网

放牛、放羊、拔草喂猪,这些就是小娃的事。在青黄不接的春季,每天都得做,不管你喜不喜欢。牛羊赶到野地里,它们会自己去吃,拔猪草就不行,得蹲下一手一手揪,猪的肚子一日三顿,人就得一日出去准备三趟。把一头猪喂大,需要很多的水草。至于草的味道,我不相信只有猪知道,每一个农村娃也知道。草是柔弱的,也是极忍耐的,更是不离不弃的,这是我最初对草和人生的看法。CDC安康新闻网

八九岁时,母亲领我卖过草,卖给开渔场的,一斤五分钱,瓷瓷实实一蛇皮口袋卖三四元,一天最多挣十几元。大热的暑假,一睁开眼就被母亲喊走,一开始我们拔房四周的草,后来拔村外的。草多的时候,渔场老板就对着一袋袋草挑三拣四。有一回几个老人拔的草,人家不要,大家一起求情说,人家板着脸还是不要,说是鱼不吃,结果气得老人没话说,草连着口袋就一起扔到了河里,顺水流了。为了人家利索地收购,母亲就把我领进苞谷地里拔一种宽嫩的草。那苞谷地可不会心疼人,刺溜溜儿的苞谷叶,蒸笼似的苞谷行,只要钻进去,就一定能体会什么是又闷又烤,又割又痒。那时候,母亲常给我讲,以后不好好上学,天天得过这样的日子。我总是半懂似的,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CDC安康新闻网

用草换生活,还有一件就是搓草绳、打草帘。那些年,村外有几个砖厂,他们定期到村里来收草帘,五角钱一个。他们要求的草帘,两米长一米宽,用草绳穿稻草编,厚厚实实才能算。每天一放学,村里的小娃们就学着大娃们的样搓草绳。大家坐在小板凳上搓,一伙一伙地靠在树荫下、水沟边、房背后,一根草接一根草掺,一手掌赶一手掌搓,忍着满手通红,直到天黑有人带头喊回家写作业了才停。打草帘这个活儿,小娃们干不来,需要顺草、铺草、穿绳,不会弄反倒帮倒忙。一个熟练的大人,一天不干其它啥,最多也只能打二十多个。可这二十多个草帘,得需要棉线一样细盘得跟篮球一样大的草绳疙瘩三四个,另再加一大堆的稻草。一般,稻草是充足的,绳儿现搓现用,绳儿用完时,就停下帮忙搓,搓够了再打。一家人忙碌四五个月,孩子一学期的书费,庄稼地籽种化肥,差不多有着落。CDC安康新闻网

我外婆曾给我讲,说她小时候在坝里亲戚家寄过,其实就是指我们那一带。说坝里人,一年都没有柴烧,大人忙不过来时,就把捡柴做饭这个任务派给娃们。坝里不比山里,找柴确实是件难活,大多数的都是割草回去烧,吃一顿饭得烧两笼子草,饭吃完,手上、身上、头上都是草味土味。CDC安康新闻网

我出生以后,村里虽然有石炭卖,没有人再去捡柴烧了,但每年冬月农闲,一些老人还是会去野地里捡柴草。早饭罢就向村外出发,一手拿镰刀,一手拿绳子。地边的干蒿子、干刺条、牛筋草……凡能烧的都往回捡。每当那些老人,捡一捆腰粗的柴草往回扛的时候,太阳基本也斜了。他们准是一身的灰,瘦柴一样的人拖着瘦柴一样的人影,从村外一步一步移近,静静地进村子,静静地回到自己家,再静静地搁下柴草靠在椅子上喝水、舒展。CDC安康新闻网

用草填灶,烟大、火短,噼里啪啦响,草灰一地,灶前总不利索。村里人喜欢用野地里的草来比自己的命。关于草的命和草的活劲儿,在农村住过的人应该是知道的,除了一生的卑微艰辛,我觉得还有一股子顽强。庄稼地的草,拔后让太阳晒蔫,只要有一场雨或一夜露水,它们就能活过来。CDC安康新闻网

那些年,庄稼收完,村人就会点火去烧沟边、地边的草,烈火熊熊,草灰殆尽。可两三周后,灰底下仍是一个个草头。再大些,村上代销点里,卖了一种农药叫枯草剂,把这种农药兑水往草上一喷,两三天工夫,草就被折磨死了,白白的一地,寸草不生。可淋过几个雨水后,翻地时细瞅去,深处的根都还活着。CDC安康新闻网

十九岁那年,父亲走了,我们一家到外地去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门前被高矮不一的草遮完了。推开门,迎面一股子霉味儿,我们把门窗全部打开,又把屋里清扫了一遍,才感觉像了个家。最后在清理院坝草的时候,母亲一边锄一边说,这草在给咱们看家呢,来得真多。我纳闷,既然看家就应该是功臣,为什么还要锄呢?想罢,就把院坝角儿的几根留下了,让它们继续给我们看家、护家。一多月的功夫,院角儿的草一生二、二生三,连成了一片,生机盎然。CDC安康新闻网

一棵草,一辈子里的不易,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我看它们的时候,它们总平静地贴在大地上,一声不吭。如果说它们能在苦中活出甜味,那一定是明白了生命,那一定是对活着的不辜负和希望。 CDC安康新闻网

(责编: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