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松
一个平静的星期一,雨后初晴,建平给我电话,说宗山去世了。
宗山生于1973年,从小学到初中再到中专,我和他同学12年。从戴红领巾到结婚生子,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外出求学,又一起结伴回家,一起目睹岚皋城人与物的变迁,见证并参与彼此人生重要时刻。我们的记忆和情感,早早就凝结在一起,是悲伤可共情、喜悦可共享的兄弟。
宗山去世的消息,撞击着我的心。放下电话,种种记忆裹挟着复杂情绪一下子涌了过来。
他死于结肠癌。宗山患病的事情,他并没有让很多人知道,我是知道的,期间还和他通过两次长话,对于病情,他轻描淡写所谈不多,更多是感叹他在北京手术期间得到在京同学的帮助,更多的是劝诫我要及早注意身体,防范疾病上身。
匆匆赶到在殡仪馆,宗山已躺在告别室中央花坛里,他的照片停留在电子屏上,那神色笑容再亲切熟悉不过。
躺在花坛上的那个人,10天前还在工作岗位上。1992年他在统计部门参加工作,一干30年,常年和枯燥数字为伍。在那里,他做事严谨,精于分析,处事客观,两年前调任县委巡察组组长,并去世在这个工作岗位上。
没有香烛火纸,也没有跪拜,8点24分去世,12点完成告别,宗山的葬礼简洁肃穆,这正是他生前自己的安排。他从小数学好,一生和数字打交道,深深喜欢数学简洁之美,这葬礼是宗山的风格。
告别时刻,我一字一句聆听悼词,试图在每个词每句话后面追忆宗山。单位悼词对他的一生做出了公允的评价,但无法拼凑复原我心目中的宗山。
我想起了小学课堂上老师提问总爱第一个举手回答的宗山。我想起了中学郊游路上用军用水壶带着他家酿甜酒和我分享的宗山。我想起了上中专时两人抵足而眠都长了疥疮、和我争吵到底谁传染了谁的宗山。我想起了我结婚那天,骑着摩托车烟尘滚滚赶来的宗山。我想起了相逢时刻,为少喝杯酒和我耍赖的宗山。我想起了找我帮忙,一句闲话不说半句好话没有,直接下任务的宗山。我想起了争论某个和个人利益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从不认输不惜翻脸也绝不让步的宗山。
哥们儿你现在不在了,可是,你把我的一部分也彻底带走了。
宗山的离开,对很多认识他的人都是一种创伤。宗山聪明不世故,最大的缺点是倔。这个倔巴佬一旦闹脾气,爹妈朋友都拉不住,直到他的另一半出现,他才被降伏。
宗山妻子小丽和我们同级不同班,当姑娘时,令很多小伙心仪,当时有几个倜傥少年追求她,她都厉害得让人吃了瘪。她和宗山谈朋友的时候,我是宗山经常借用的灯泡之一。我一直不解眼皮那么高的人怎么看上宗山的,后来我才发现,宗山最终打动小丽的,也许是因为他的倔,倔的背后是真实。
宗山讷于言而敏于行,在同学朋友中,他不是一呼百应的角色,但总是那个将愿景计划最终落地的人。大家平时有事,第一个想到的是他,外地回岚的同学,第一个念叨的是他。结婚前,他宿舍是返乡游子聚集的驿站。结婚后,他家是同学见面的会客厅。他永远不是欢聚时刻最光彩照人的人,他是岚皋人欢聚时谁也离不开的那道压轴菜——土豆丝,朴实无华,实实在在,但没它不足以完成一次欢聚。
葬礼上,宗山生前担任队长的乐途户外团队所有成员,先于其他亲朋向他默哀告别。户外运动,是宗山最后十年业余生活中倾注最多心血的领域,这不寻常的环节,凸显了他人生留下的最大回响。
小县城的归属感和温暖是大城市难以给予的,但小县城的生活圈子和生活方式,特别容易让人在舒适中迷失方向。人真正的死亡,是心灵失去希望梦想、失去热爱能力的时候。有的人过了30岁精神上停止了成长,还有一些人,历经困惑和煎熬,努力挣脱环境的束缚,勇敢迈出探索的脚步。
宗山是岚皋户外徒步运动的先行者,起先,他是一个独行的背包客,后来有了追随者。宗山团队的人大多同时拥有志愿者身份,在公益慈善舞台上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若干年来,他的队伍越来越长,岚皋的山川大地上,越来越多的人在行走中重塑自我,充盈人生。
宗山走了,他是个普通人,他给我们小县城带了一些不拘一格的清新空气。一个普通人,渺小如斯,但如果他的一生,照亮了哪怕方寸之地,那么,他就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使命。
宗山热爱自然,现在重归自然。又一个春天来临,宗山再也看不到绚丽的春色了,但在春天的旷野里,在那自由的山风中,你的队员还将循你的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