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
我上大学时已经开始写诗。第一首诗发表在《飞天》的“大学生诗苑”上。当时的《飞天》汇集了一大批大学生诗人,在全国有一定的影响。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一所高校任教,常常在诗歌、小说、绘画之间彷徨不定。加之教学任务繁重,又行政事务缠身,对文学艺术只能抽出点业余时间和精力。不过也在诸多省级刊物上发表了大量的小说和诗歌。
在2022年前我的诗歌样貌是这样的:《你要用心说话》你要用心说话/用花朵的嘴唇说话/用风说话/用石头和云说话/在天空的口袋里/装满了词和句子/用诗说话/洗干净小溪/关于虚无和美人鱼/我们知道什么/用迷宫说话/用陷阱说话/关于心语和唇语的区别/我们知道什么/关于背叛和忠诚/我们又知道什么/此刻,正是我们交换心的时候/在这个时代/所有语言都成了泡沫/只有我们的誓言/像树一样挺立/长在把我们/埋入其中的天空。
这样的诗,是不是很高蹈,空转,和晕眩?不是没说什么,又不是说了什么。在说与不说,既可意会又不可言传之间。我是梦幻主义者。有相当生涩的浪漫。
大约在2022年左右,我进入时下所说的口语诗写作。此前我写着我认为的诗,根本不读中国诗人的任何作品。在写小说阶段,沉溺于米兰·昆德拉、纳博科夫、库切、厄普代克、索尔·贝娄、保罗·奥斯特、卡尔维诺、诺曼·马内阿,几乎买遍了他们在中国出版的所有作品;同时又迷醉于荒诞和幻想小说,从拉伯雷、斯威夫特、塞万提斯、狄德罗、哈谢克一直到卡夫卡、博尔赫斯等。我太极端,连本省的大作家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的小说都没读过。在习诗期间,我读了大量的外国诗歌,尤其是美国诗歌,最初喜欢史蒂文斯、斯特兰德、西密克,默温,后来又喜欢特德·贝里根、安塞尔姆、霍洛,苏珊·豪、迈克尔·帕尔默、瓦斯科·波帕(一个奇妙的塞尔维亚诗人)。转入口语诗写作后,我才体会到了威廉斯、帕拉、布考斯基等人的好 ,也渐渐把阅读重点转到了杨黎、沈浩波、盛兴、皮旦、周亚平等中国诗人的作品上。一种渐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而这种渐变也许在2024年得以完成。这一年,我写了海量的口语诗作品,一年之内就汇集了5本诗集。我每个月都会向口红和磨铁投稿。口红文学发表了我8个专辑。磨铁发表了我4首诗,其中有2首刊在了5人5首上,并得到最高票数的奖励。这一年,我不知道在各类平台上发表了多少首诗,仅在陈衍强老师主办的《诗界杯》上就发表了几百首诗歌作品。
最近读了杨黎、韩东、沈浩波等人的一些诗论,但仍然无法知道诗是什么,什么样的诗才算是好诗,但基本知道了什么样的诗不算是好诗。无论是杨黎的废话,还是沈浩波的身体,盛兴的真实性,都无法令我完全信服。很明显杨黎的废话根本不是什么废话,即便是也能从废话中听出言外之意,而这言外之意,就是诗吗?沈浩波的仅仅用身体说事,仿佛一触及身体,就会写出像样的诗,但身体是什么,不是大脑的附属品吗,如果没有那样一颗有感知能力,充满想象力和好奇心的大脑,身体什么也不是,只强调身体而不顾及其他(尤其是想象),会给人以独断论的嫌疑;而盛兴对真实性的追求,又会给人“过”的感觉。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西方已出现了照相写实主义,那些画家画的画,比照片还要真实,而中国的冷军们仅仅是拾人牙慧而已;像照片,或很真实,就一定好吗?事实上我们知道,如果你说某个画家画得跟真的一样,是对他的讽刺;何况同一个物象和事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何为真实感受,诗意的感受),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不同的境遇下,也有不同的感受。
所以,写诗应该有一定的诗歌观念,但把某一个观念强调到至高无上从而谋杀其他观念,是不对的。我是一个多元主义者,我的多元,源于真实的历史和现实,也源于对传统和现实的清晰认识。传统是多元的,文化是多元的,制度是多元的,诗歌也应该是多元的。如果我们仅仅坚持一元,就很容易落入独断论和必然论的迷雾。天下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诗歌观念和美学原则,也从来不存在一种观念和美学一统的局面。如果坚持口语诗是唯一的,那么非口语就不是诗,反过来,那些写非口语诗的,也会认为你写的口语诗不是诗。这样争来争去毫无意义,也没有任何结果,只为某些人提供了树立权威的表演平台。好的诗歌,根本不在乎人们给它扣上什么帽子。以约翰·多恩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为例: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整体的一部分/如果海水冲掉一角/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损失/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这首诗是玄学的,朦胧的,学院的,知识分子写作的,口语的,还是什么什么的?也许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首好诗。它在十七世纪是好诗,在十八世纪,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照样是好诗,它在未来的人类史上,也会是好诗。
对我来说,诗来自我生命的所有集合,它至少有这样几个源头:现实,历史,记忆,道听途说,想象,知识的沉淀和积累等等。每一个向度都可提供写诗的材料,每一种材料都可能写出好诗。
《自行车》/那时自行车还是挺贵重的/能骑着一辆车去喝酒/本来就是显摆/喝得大醉后骑车回去/也有很多人刮目相看/但醉成烂泥了/无论如何是回不去的/于是这位老兄/其实是我爸/生怕自己在路边睡着时/自行车丢了/就用车链子/把自行车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这诗源于记忆。是儿时记忆中一个真实事件——我爸爸,一个醉鬼。我爷爷,一个酒鬼。他们都死于酗酒。
《卢梭》/卢梭把爱弥儿领进森林/教她如何利用树木辨认方向/爱弥儿很快学会了/很快独自回到了家/卢梭沉迷于绽放的野花/在夜晚的森林迷了路/后来他碰到了一头熊/他试图让熊安静下来/熊不听他的/还是吃了他——这诗源于知识的沉淀和积累。不过在诗的最后我调侃了那启蒙思想家。越往下写,我越感觉到,我们既可以从事实(某人,某事,某物)产生诗和诗意,同时又可以通过想象(记忆,联想,直觉,顿悟)及物、及人、及事而产生诗和诗意。没有感知和想象,是无法成诗的。我们能把事实呈现诗意,须有我们大脑、心灵、想象的参与。没看到你可能无法感知,看到了如果没有捕捉能力,没有长期的诗艺训练,看到了也是白看或一晃而过,如果看到了而没有看出不同,写出与以往任何作品之同,就不会是独一无二有价值的诗,顶多是千百年来人云亦云的重复。而这样的重复害死了真正的诗歌。
于我,诗歌刚刚开始,一种挑战等在后面,潜下心来认真研究以往的诗歌和眼前的现实最为重要。我希望做得更好,也但愿能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