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朝林
“白平”和“银翅”这对恩爱的老鸽子，诞生的第四对鸽子特别漂亮，素白的身子，点缀黑色羽毛，俨然一对布满瑕疵的玉鸽，长翅翘尾，气势昂扬，特别是两只鸽子的大眼睛，丹红丹红的，一只鸽子的眼睛看人看云看天，骨碌碌转，我就叫它“丹凤眼”，另一只鸽子圆溜溜的，总是鼓起来，我叫它“琥珀眼”，这对可爱的鸽子，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好斗。
明明自己有鸽子窝，还要霸占别的鸽子窝。别的鸽子没有窝了，就落到它们的鸽子窝顶歇脚，这还了得？它们急切地飞过去就啄，吓得歇脚的鸽子就逃，全然不顾“鸽子之情”。最搞笑的是它们自己也经常打斗在一起，双方啄得不可开交，鸽羽落地，方才罢休。
三爹说，这是“丹凤眼”和“琥珀眼”青春叛逆期，其间最危险，如果不桎梏它俩，不知会闯下啥子大祸，须系了它们的翅膀等过了青春期再松。
我怎么了？无名火常常不由自主地从内心里迸发出来，有时候血液奔流，在胸腔里奔涌，烧得浑身发烫。
我的同桌是一位大眼睛、羊角辫、白皮肤的姑娘，过去大大咧咧不屑一顾的我，现在怎么见了她开始脸红、心跳了？一次，她的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小脸蛋几乎贴在我的脸上，看我做数学题，嗡一声，我的脸颊绯红，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噗噗乱跳，汗水也爬上了脸，做数学题的笔也捏不稳，慌慌张张地把本子纸戳烂，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特别是她那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我，我不敢和她直视，低着头，看桌子底下自己的脚尖，血液在血管里鼓胀、爆裂，浑身火烫。这是怎么了？
那次，母亲在院头的马扎上晾晒绿豆，“丹凤眼”和“琥珀眼”以为是可食的粮食，飞上去蹬翻了簸箕里的绿豆，我气得眼睛流血，抡起竹竿就打。声响惊醒午睡的父亲，他顺手拿起柳条，劈头盖脸抡下来，似乎有血珠溢出来。我不哼，不哭，不跑。死死地咬着牙，任父亲的柳条落在我的头上、肩上，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充满了血液、青春的血液？
不看势头的“丹凤眼”和“琥珀眼”，又从屋顶飞下来，落在蹬翻绿豆的地面上吃绿豆。我拾起扫帚扔过去，砸翻了“丹凤眼”，吓得“琥珀眼”飞走了，立在屋顶咕咕叫。晕了好半天的“丹凤眼”，好一会才挣扎着飞上屋顶，偏着脑袋看生气的我。
炎阳下，我一声不吭地捡拾绿豆，一粒一粒捡拾。太阳在头顶上烙，汗水在背上流，血痕钻心辣疼。母亲流着泪，蹲在我的背后，用盐水给我擦拭血痕。每擦拭一下，全身就颤抖一下。父亲蹲在屋檐下一声不吭地抽闷烟，每抽完一锅烟，就在石条上“邦邦邦”狠狠磕几下。当磕完第三锅烟的时候，太阳偏西，他牵着老黄牛上坡犁地去了。
晚上，“丹凤眼”和“琥珀眼”都进了窝，我把它们的窝门框上，准备第二天让三爹帮我把它们的翅膀系上，好好地关它们的禁闭，让它俩“悔过自新”。
晚上，父亲含着烟袋坐在我的身边，看我写作业。我端坐，拿余光看父亲。那是一张又严厉又慈祥的脸，似乎要贴近我的脸。我不予理睬，冷静地写作业。父亲的眼睛落在我的笔尖上，每写完一个字，他的眼睛似乎闪动一下慈光。母亲特意给我烩一碗红苕粉面饼子，放在我的案头，好长好长时间，任凭诱人的香气散发，刺激我的蓓蕾，我也不吃。父亲沉默了好一会说：“趁热吃吧。”捧起碗，轻轻递给我，电灯下，我分明看见父亲的眼窝子里泛着慈爱的光，我的胸中又一次涌起一股股热浪，点点头，端起碗就吃。父亲用带有碗余热的手，抚摸我脊背的伤痕，轻轻地、轻轻地，我的泪水流下来，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克服青春叛逆期，顺从父母，努力学习，不负期望，奋力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