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伟
“想当年，我用了50块钱，把你妈娶回家……”灯光下，微醺的父亲打开话匣子，“那天，是你爷爷三周年的忌日，因为没有钱，只能白事喜事一起过……”说这些话时父亲半是调侃，半是心酸。
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生的人，那时候中国经济发展相当困难，父亲一出生就经历了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常常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姊妹6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之没钱治病，存活下来的只有父亲和姑姑两个人。奶奶因4个儿女相继离开悲伤过度哭瞎了眼睛，爷爷常年卧病不起，年幼的父亲靠打柴卖钱换取生活必需品，勉强维持学业。15岁那年，因为交不起学费，父亲不得不中断优秀的学业回家。
父亲谋得的第一份营生是给生产队看管苹果园，起早摸黑，常常夜不能寐，只能挣得可怜的工分续命。以至于父亲想求娶母亲过门，身为教书先生的外公得知父亲穷得叮当响，死活不肯把当民办教师的女儿下嫁给父亲，父亲只好在外公面前发誓绝不让母亲受苦。为了给母亲一个体面的婚礼，也为了让外公消气，父亲东挪西凑了50元钱，在办完爷爷三周年祭奠后，把母亲娶回了家。
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国家鼓励搞活市场经济。为了实现自己对外公的诺言，改变家里一贫如洗的境况，更为了养育嗷嗷待哺的我，父亲乘着政策的东风做起了小买卖。他徒步到外地进一些拉链、针线等简单的生活用品，再挑回村里售卖。那个年代，受计划经济的影响，人们的生活物资极度贫乏，父亲的小买卖因价格低、质量好、种类多受到了村民们的欢迎，每次挑回的小物品很快被一抢而空，他也因此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一年后，结束了肩挑背扛风餐露宿的历史，他用赚得的积蓄盖起了一间小小的门面，办起了村里第一家经销店。
“虽然不足10平方米，但开业的头一天晚上，我激动得一夜都没睡着觉，多亏了国家的政策好！”父亲说起当年开店的事，仍是满脸的兴奋。为了经营好小店，母亲辞去民办教师，当起了售货员，父亲负责进货把关货品质量，母亲负责售卖，从不缺斤少两。由于讲诚信、服务热情、货品质量好，还可以赊账，父亲的小店很快就成为方圆几十里颇有名气的招牌店铺，十里八乡或赶集的或路过的或遮风避雨的都会在小店打一站，歇歇脚，打打广子，小店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集会场所。
人们似乎习惯了小店的存在，要是哪天不开门，总觉得少点什么似的。这种情形在父亲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后愈发明显。每到傍晚，父亲就把电视机搬到小店外面的院坝里，家里的椅子凳子全被搬出去，邻居家的也借来，还不够就支些石墩儿，附近的村民们像约定好了似的，陆陆续续赶来。或摇着蒲扇，或端着浓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天南海北侃起来，父亲也饶有兴致，或跟大家一起聊新闻，或拿着工农牌香烟给大家散，刚刚上小学的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人群里倒茶添水。像等待一场盛大的演出似的，7点钟新闻联播开始，热闹的小店顿时安静下来，人们正襟端坐，眼睛紧紧盯着那个17英寸的黑白显示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满满的仪式感。直到10点钟两集黄金剧场演完，小店又开始嘈杂起来，大家意犹未尽地聊着电视剧里面的情节，或愤愤不平，或唏嘘不已，或感同身受，直到夜深了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往回走。
90年代初期，父亲对小店进行了改扩建，原本10余平方米的门面变成了两层的小楼房，小店也有了赫然醒目的招牌，经营范围从日用百货到粮油化肥等物资，从单纯的零售转变成批零兼营，由于人手不够，还聘了司机和工人，父亲也相继学会了摩托车、三轮车、小汽车，小店也连续多年被评为“信得过个体户”，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字号”。
时光如梭，父亲今年已经60岁了，小店也在父亲的坚守下走过了40年光景。如今，我们姊妹都有了自己的工作，相继成家，不忍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亲继续劳碌，曾多次劝说父亲把小店关了，可父亲依然和母亲忙碌在店里店外。我知道在父亲的眼里，小店何尝不是他的孩子呢，他一手创建，再一步步将其拉扯大，父亲割舍不下的，不光是他一直忙碌而红火的生意，更多的是40年相濡以沫的情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