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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12  来源:本站原创

名 家q3j安康新闻网

胡 弦q3j安康新闻网

大风吹过平原、山岗,吹得树林稀疏,枯叶像流浪的心。旷野更加空旷,房屋仿佛抱紧了肩膀。风中,远处教堂的尖顶愈发瘦削,神的骨骼也许正隐隐生疼。q3j安康新闻网

然后,落雪了,先是顺风击打而下的坚硬冰粒,接着,雪粒变成了悠悠飘落的柔软的雪花。然后,风渐渐小下来,纷纷扬扬的雪,使刚才紧缩的世界又慢慢松弛、舒展开来。q3j安康新闻网

雪从空中落下来,刚进入视野的时候,像细小的灰尘,到了眼前时,才显出银白。落在地上的雪花,微小而羞怯,凝眸之间,仿佛是透明的,等到更多的雪花覆聚在一起,才有了悦目的白,像被风吹得颠沛流离的光,在安静中重新聚拢。之后,雪中的大地一点点改变,从浅灰,浅白,到一片烂白。许多颜色从眼前消失,屋顶的青黑,土地的苍黄,还有河坡、乡场、桥面……仿佛大地在把它们一一放弃。q3j安康新闻网

雪霁,天晴。山岗在烂白中有青色透出,那是陡峭处的岩石,山体坚硬的骨骼。山阴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雪白上浮动着稀薄的蓝晕。除此之外,四望皎然,到处冰凌悬挂。屋墙,向阳的一面金黄。树枝上残留的楝果或一两片红叶,从雪中探出,凄楚动人。那些平日丑陋杂乱的老树枝,在冰雪中露出细细的湮黑的线痕——雪让它们重新学会了表达自己,线条清爽,简洁而有韵致。q3j安康新闻网

雪的本质是水。在水的诸多变化中:冰,霜,雨,露,雾……雪是最美的。这绒绒的白,仿佛平日藏在水心底的羽毛,是水最柔软、浪漫的梦。当这绒绒的白缓缓飞翔,仿佛似有似无的音乐流过瓦面、树枝、草根、道路、村庄。一个爱雪的人,静默地站立在雪中,恍惚间,对自己的听觉会有重新发现。q3j安康新闻网

踏雪是件愉快的事,一般并无明确的目的,但在雪上走,看自己的一串串脚印,心中会有很感动的欢喜。那些清晰的脚印,雪下得紧的时候,很快就会被掩盖,但即使被完全遮没,看不到了,它们在软雪的下面仍是清晰的。雪很细心,有着世间最敏锐的触须,对纳入它怀中的任何事物:脚印,童心,稚嫩的好奇,一点点欣喜……它都会好好保存。有时觉得细心的细,应该就是无数雪花那样柔软而精致的细。q3j安康新闻网

雪是慢的,悠然的。同样是来自天国,但和雨滴、冰粒不同,雪不是急切,不是点击,它更像信笺的方式,古老而贴切。在雪中走动的人,似乎也得到了雪的这种品质,他们慢慢走着,有时还会停下来,交谈,甚至仰起脸,让雪落向面颊……下雪的时候,世界现出从容的一面。q3j安康新闻网

雪的优雅还在于,几乎没有一片雪会垂直地落下来。飘荡中的雪,轻盈,充分地享有翩跹之美。每片雪都是六角形的,难道在高处,它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六个方向?雪落在地上,也落在树枝上。只有雪能在树枝上站稳——它的轻成全了它。雪落在衣服上,掸掉积雪,衣服还是干的。雪陪我们走完一段路,又在拍打中落下来,相对于环境和内心,它不是强制的力量,而像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老美德。而于静谧的早晨,听村庄里的扫雪声,听骡马颈下的小铃摇荡出的清响和大车的吱呀(有人套车远行),也会感到无限的温馨和生机。而若是站在山坡上,看雪原直抵远方,看雪上马蹄和车辙的印迹,你能体会到雪原是多么安静,一个人出远门闯荡世界和返回故乡的路,都在那里。q3j安康新闻网

对雪的认识,是一个十分缓慢的过程。雪毫无瑕疵的白,美丽的纹理,以及雪野无垠的开阔气象和其中包含的精致细节,都有其深意。雪不替我们总结什么,但每一场落雪,似乎都在带来重新的开始。q3j安康新闻网

雪舒缓的节奏,及其在风中重拾的飞翔,仿佛是某种心灵的样板。q3j安康新闻网

细小的雪花落在皮肤上,一点凉意潜向滚烫的血液。这鲜明、然而又在转瞬间消失的凉,只需一点,就能带来往事、怀念、遥远的爱情。q3j安康新闻网

在树林的摇晃中,在北风的拍打声中,世界在变白。而雪,它的凭空而生、而来,身后,有什么样隐秘的世界跟随?q3j安康新闻网

一朵雪花托在手心里,转眼间化为细小水痕。这若有若无的痕迹,是否对应着人间要被转眼忘掉的某事?q3j安康新闻网

一个箩筐,一条绳索,一根短棍,几粒秕谷,便足以使麻雀落入牢笼。这是落雪的村庄里最古老的捉麻雀游戏。少年的我,欢欣于游戏带来的快乐,却看不到其中残忍的成分:一小块扫开积雪的地面成为圈套,饥饿,使鸟儿放弃了飞翔的自由。游戏,暗藏着人生人世怎样的法则和规律?q3j安康新闻网

堆雪人也同样让人乐此不疲。雪人略具人形,十分夸张,戴一顶破旧的斗笠,鼻子是一根胡萝卜或其他的什么东西做成,眼睛是焦黑的锅灰,笨拙的憨态,善良的大眼睛……雪人在塑造成形时完成了对人类的反抗,它用夸张的身体给人提供欢欣的笑声,自己却在其中一声不吭。我们制造了雪人,但那审视我们的,是谁的眼睛?q3j安康新闻网

雪终将化去。最先化掉的,是那些被铲掉、运走的雪,它们堆在路边,或被丢进花园,看上去有些肮脏,泥土和沙粒,借助阳光的力量在其中下沉,把雪堆打出许多孔眼。被红尘混淆,连这纯洁之物也难以幸免,融化中的脏雪,仿佛许多美好事物最后的命运。q3j安康新闻网

融化的时候,雪不再引人注目,世界,在向雪要回它庸俗的一切。其实,这个阶段的雪同样是重要的。雪变硬,变成了冰。也就是说,雪终于露出了它的骨骼,露出了坚强的一面。融化中的雪,每到夜间,上面就会结一层冰壳,保护着下面柔软的部分,这使它的消融更像一种坚持。q3j安康新闻网

旷野里无人涉足的地方,雪会化得慢些,等到泥土大面积露出,在田埂、坷垃、树根的背阴处,仍会有残存的雪迹。那些雪迹很小,但即便巴掌大的一块,有时也能继续存在许多日子。这样的雪,实际上已经是坚硬的冰,它固执的身体和光,甚至能楔进早来的春风中。q3j安康新闻网

融化的雪仍然是美的,虽然它常常有一个不堪的面目。它的美,已在骨骼中深隐。阳光灿烂,风在吹动,而融化中的雪在咬紧牙关,花朵在变成冰肌玉骨,直到消失,直到另一场大雪来临,将这一切覆盖,将这世界放弃掉的一切重新认领。q3j安康新闻网

胡弦,1966年生,出版诗集《寻墨记》《沙漏》、散文集《永远无法返乡的人》等。曾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柔刚诗歌奖、闻一多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诗刊》《十月》《作品》等刊年度诗歌奖、腾讯书院文学奖等。现居南京。q3j安康新闻网

(责编:李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