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封家书，两头牵挂。春节期间，本刊征集到的这组家书，跃然纸上的点滴温情，饱含着家人对身在异乡的亲人的牵挂，话语间满是关怀，没有杂质，没有距离，有的是相通的血脉间彼此默默地关怀。
瀚尧：
近好！在信息瞬间传递的时代给你写信，或许是老爸留存记忆的一种方式，思量了好久，想和你认认真真说一点事。
前一段时间，你在手机视频里跟你妈说学习太累了，每天晚上10点多才回宿舍，科研所的设备不好用，搞一套数据很费劲，看看别的学生又是聚会、又是旅游什么的，感觉自己学习一点都不快乐。前几天，听说你的外甥给你打电话，你对他说要“快乐学习”，小东西动不动就拿这句话怼他父母，弄得大家啼笑皆非。学习是否快乐，因人而异、因时而异，所谓人的禀赋，其实就是潜移默化的积累。
你的孩提时代，也曾为写作业犯愁，和你的小外甥现在一样，让人为作业“头痛”不已。或许小学生学习成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培养学习力，掌握学习力就是掌握了适应力。
说说适应力，记得你爷爷有一个鸟笼，红绒布相围挂在屋檐下，不仅雅趣横生，而且颇有门第的味道。笼子里的画眉鸟，长长的白眉，长长的尾巴，长长的嘴壳，长长的指甲，窜上蹦下，觅食汲水，朝鸣暮谛，婉转多变，尤其吹桃核哨子逗鸟，鼓腮吐纳，或长或短，画眉随声应和，宛转悠扬，煞是让人心花怒放。
你爷爷饲养画眉鸟，颇费了一番心思。平时里用玉米珍加鸡蛋清为鸟食投喂，遛鸟时逮一些蚂蚱、蝗虫什么的给其改善生活，有时还剁一点牛肉丁，说是吃了叫声高昂亢奋。每天都要给鸟儿洗澡，确保毛色光鲜、体无异味。
画眉斗声，也斗架。咱家的画眉叫声顶呱呱的，可没有一次“约架”。你爷爷去世后，没人养鸟了。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街坊索要鸟笼作纪念，我很纳闷，一个随处可见的破鸟笼有啥用？可翻遍老屋“遗物”，鸟笼不见了。后来，解开鸟笼“谜底”——挂钩是银制品，中间装饰品是玛瑙，提笼过街，四邻一片溢美之声。银制品和玛瑙石是你奶奶的家传“宝贝”，据说他们是晚清的大户人家。似乎，另外一个“谜底”，也迎刃而解，难怪没有人和我们画眉斗架，担心伤及鸟笼。
记得很清楚，十多年前赌气把鸟笼打开，鸟儿快乐地飞走了。没过几天，又飞回来了，还瘦了一圈，鸟儿忽闪忽闪的目光，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人和鸟儿的成长旅途，基本差不多。挂在屋檐下，固然能躲风避雨，但不能自由翱翔。只有历经风雨，才能茁壮成长。这个浅显道理，路人皆知。言之而行不至，也许是人类最大的矛盾。谁都想不劳而获，谁都想出人头地，谁都想多才多艺。幼鸟在母亲的叼食喂养中是快乐的，成鸟在旷野捕食是无奈、也是快乐的。
因为生活所需，所以志在远方。瀚尧，2017年你从天寒地冻的长春给我和你妈发来生日祝福信息，把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陪你第一次远行，送到学校，心都揪在了一起，担心你不适应离家的环境。随后，父亲节、母亲节的片片祝福，春风化雨，润化了我们心田，让我们看到了你一步步的成长轨迹。2019年你放弃了暑假休息时间，强训70多天，以舞旗手的身份参加了天安门国庆70周年大典，这是人生永远不可忘怀的记忆。2022年，你强记400多天英语单词，把最“头痛”的关过了，成功考入国科大研究所，你的付出得到了正向回报，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可好的。人生十字路口有很多选择，前后左右都是方向，既有茫然也有定然，选择了就一条路走下去，到了尽头一定就有曙光。
去年，你给我发来的生日祝福写道：“亲爱的爸爸，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您是大树，为我们遮蔽风风雨雨。您是太阳，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光明。亲爱的爸爸，祝您身体健康，生日快乐！”我思索万千，回了一句“谢谢儿子，年轮是岁月的留痕，知识是日子的沉淀。根扎得越深，长得就越粗实，经过风吹雨打，屹立岩土的参天大树，必定会枝繁叶茂。向阳而生，乐观前行，共勉。”
我已年过半百，犹如挂在屋檐下的鸟笼，纵未成就自我，言行逐渐归一。有此至亲知音，足矣。
信写到这里，借用一句网络流行热词，祝你新的一年：龙行龘龘，前程朤朤。
爸爸：翁军
爸爸：
见字如面。以这样的方式跟你交流，我还是第一次，是不是显得我有些矫情？印象里，从小到大我除了有事会跟你打电话麻烦你，没事的时候，咱父女俩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话聊了。所以只有这样，我的心里话才能跟你说出来。
从上学到工作，你好像从来没有给我施加过压力，凡事让我自己拿定主意，跟着自己的想法、目标走，然后你在背后默默支持，我很庆幸我是在这种宽松无压的环境中长大。上学时，每次成绩考得好，我洋洋得意地跟你分享，你说不要骄傲自满，要端正学习态度，争取一次比一次好；成绩下滑时，你从未责怪，只是安慰我说一次滑坡说明不了什么，咱再继续加油努力。也正是这样，我总会居安思危，在不断地否定和肯定自我中一路前行。一直以为是妈妈的爱陪伴着我长大，但其实回想起来，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你的父爱从未缺席。
从我记事起，你和妈妈就一直在外务工，河南、山西、家里三头跑，记忆里的你们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小时候，我和哥哥最期待的莫过于暑假了，因为这样就可以和你们在一起了，那时候的我们压根不懂什么叫条件艰苦，就是觉得和爸妈天天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河南的夏天酷热，阳光像是蘸了辣椒水，晒得人都不愿出门，你每天却依旧早出晚归，下班回来，浑身都湿透了，看着我拿着毛巾心疼地为你擦汗，你就只笑笑说：“这个月行情好了，能多挣点儿，给你们买些新衣服！”或许是受到了你的影响，我和哥哥还去工地上捡过废品卖，啤酒瓶二毛五一个，易拉罐一毛一个，就这样一个暑假，我俩攒了100多，当我兴高采烈地将一摞5毛1块的给你看时，你笑着说，乖女儿长大了，学会挣钱了。正是你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教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现在的我也受益于你当年的熏陶。
朋友跟我说，你和妈妈是她见过关系最和睦、相处最融洽的一对夫妻。回头想想，的确是这样，虽然偶有争吵，但很多时候还是很温馨的。妈妈害怕你癫痫病经常复发，她便陪着你去广州做了两次大手术，在床前悉心照料了你两个月；害怕你一个人开车容易瞌睡，她便去考驾照，每一次你开长途车，身旁都有她的陪伴；妈妈因为车祸住院，你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找人照顾她，但工作之余便会立即赶去医院陪护；家里来了客人，你害怕妈妈劳累辛苦，便会偷偷安排饭店接待……你和妈妈的爱，不在各种节日、纪念日中的仪式感里，而在于点滴日常、在于相如以濡、在于细水长流。正是你们的爱，让感情不太顺的我依旧相信爱情，相信婚姻。也正是在你和妈妈这样的榜样影响下，我寻觅到了心疼我、宠爱我，并愿意与之共赴余生的人。
七叔跟我说，你聪明、要强、事业心很重。在不懂事的我看来，你却是冷酷、无情、不在意家庭。印象里，小时候的新年，大多数都是妈妈独自一人从外地回家陪着我和哥哥，还有年迈的奶奶，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那时候的我心里是埋怨你的，为何你总是这么忙，连团年饭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吃。殊不知，电话那端的你，为了一家人能过上好生活，一个人守着工作，哪有热热乎乎的饭菜，哪有热热闹闹的家人陪伴。跟你对比，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一边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你在物质上给我带来的满足感，一边却抱怨你在精神上缺乏对我们的陪伴，我是不是真的很欠收拾？最近你又打电话来，说过年又不放假，我很心疼你，但我也想好了，既然你回不来，我时间充裕，那就让我和妈妈来到你工作的地方，陪你过新年吧。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有你一起吃的饭，才是团圆饭！
不知不觉，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最想说，爸爸，这些年你辛苦了。真的感谢你创造了我，也感谢你为我创造的全世界。
永远爱你的小女儿：菲
我的女儿：
顺安！春韵在大地铺展，家乡的年味愈来愈浓，你却在电话里说今年不准备回家过年，说学校一放假就要和同学结伴去哈尔滨旅游，要我先动身、你妈妈紧跟着去上海陪你过年。我知道，你是被那两只小猫羁绊住了。
我们只能依你。你十几岁就只身一人到离家千里之外的上海读书，实习，投简历应聘，最后就业，我和你妈妈很能体谅你的孤单寂寞，所以当你在实习时，与同学的租住屋里看到同学养猫你便向我们提出也要养一只小猫时，我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麻烦随之而至——去年春节，同学说回家带猫不方便，你便将两只小猫都带了回来。因为猫小，坐火车不行，乘飞机不符合规定，最后只能搭乘亲戚的私家车到平利东，我再开车去接你。为了搭上亲戚的车，你还提前让你哥哥开车送你去亲戚工作的城市，住了一晚酒店……返程的顺风车又是千挑万选，虽然是在手机上完成，但打电话，谈价格，分析判断车主职业性格人品，一个正月里就没有消停过。现在，同学不愿意养了，你便将两只猫放在家里一起养，说它们在一起刚好做伴，不寂寞……
你同学养的那只猫你叫它“九月”，你养的这只猫你叫它“元宝”，名字倒是美好喜庆。九月一岁，体格肥大，温雅娴静；元宝四个月大，体格瘦小，活泼好动。回到家，两只猫试探着站在你的房间门口向客厅观望了几天后，便开始在客厅活动。九月步履轻盈而稳健，不是蹲在地板上观望我看书，就是蜷缩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元宝疾步如飞似箭，不是突然跑出来用爪子拍一下九月，就是突然跑进卧室窸窸窣窣半天。
你教两只小猫叫我“姥爷”，叫你妈妈“姥姥”，让我们又好气又好笑。那天，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你突然丢下书跑进卧室，接着便吱哩哇啦地哭喊起来，等我走进卧室，你眼泪长流带着哭腔说元宝吞下了妈妈的绣花针，看着小猫缩成一团的可怜样子，我的心也紧张沉重。所幸楼下就有动物医院，你向同学借了2000块钱，医生们费了大半天工夫终于将绣花针取出。那天，你抱着元宝出门，九月就蹲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小区大门口，直到你抱着元宝平安回来。看来，动物也有着和人一样的感情。
我和你妈妈自从有了你，这个世界便有了无穷无尽的期盼和无法言说的情绪。你吃饭好不好，你睡眠好不好，你工作累不累，你和同事的关系处得好不好，每天有没有多喝水，晚上睡觉前有没有热水泡脚，前几天在网上给你买的艾草足贴，你有没有贴……这些都是我们心里时刻操心的头等大事。你的身体父母最了解。小时候的夏天，你的皮肤稍有蚊虫叮咬红肿，你便能用手指甲将原本只是红肿的皮肤扣得血肉模糊，血水长流……带你在西安打乒乓球的那些年，每天晚上爸爸用电热脚盆泡过脚后都要你接着泡，你总抱怨爸爸懒惰耍奸猾想让你倒洗脚水。但那些年，你很少感冒，没有因为身体原因耽搁一次训练。
现在，一听说你感冒了，不舒服了，我们的心顿时悬在半空，飞到了你工作的城市……那次学校体检，你将检查单拍给我们，当看到你报告有一项异常时，我和你妈妈吓坏了。那两天里，爸爸的天空阴云密布，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时间竟是那样漫长难熬，直到你再次去复查，一切正常。虽然是虚惊一场，可是啊，作为父母，尤其是经历过病痛的爸爸，是多么期盼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啊！
好了，见字如面，本来过几天就要见面，所以，话就不多聊了。愿平安，健康，顺利！
爱你的爸爸：石昌林
亲爱的小老太：
这是你离开人间的第三个春节了，冬日的雪还未铺满庄稼地，零星散落在枯叶里的橡子发了霉，烟囱里窜起来的烟火寥寥起舞，这些村庄最活跃的动景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念想。
其实，我正值风发之年，却在你最后与生命的搏斗中认命，带不走、带不来的恍惚一生什么都该豁达和放下，除了无以言表的思念，其他都很好。
在你走之前，你总说落叶归根，我不懂，总认为人在哪根就在哪，直到你病重离开，我才愈发明白根的意义，荒地里的坟头、收拾老家房子里的旧物，或是情深或是念长，眼泪总会不自觉地夺眶而出，绵绵青山、老房旧瓦、朽木残垣却一遍遍温暖和感动着我。
你用无私和善良养育着子孙，直到自己做了父母，才能深刻体会你的伟大。你总是主动扛起家人觉得难的事、总是背起大家觉得重的行李、总是种着大家都不要的荒地，仿佛没有自我也没有停歇。
孩提之时，你的鼓励和疼爱常伴；成年之后，你的勇敢和坚毅时刻感染；我想，迟暮之年，你告别之时的痛苦也会警示着我，淡然得失，常与自我和解。
今年，休年假之时，带着你一岁多的重孙回了老家，修葺老房子，在你身边长大的我也看见了岁月的齿轮，他在地上欢闹的样子仿佛如当年的我，我不阻碍他玩土打滚，相反，我希望以后能多带他回老家，带他开荒种菜过家家，爬树捉虫玩泥巴，我快乐又无忧无虑的童年希望也能传给他。
在我生孩子的时候，打完麻药迷迷糊糊感觉我坐在你的坟旁，看夕阳照着群山和汉江，后来的梦里再也没梦到你，想梦也梦不到，大概是你觉得我的日子如你期待的那样，让你放心，我也如你教诲的那般，一直在做真诚、善良、大度的人。
时光漫漫又荏苒，告别一茬连着一茬，思念一簇挂着一簇，你勤劳的点滴、你慈祥的模样总是牵动着我，虽然生前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尽孝，可是直到你离开才发现遗憾和愧疚远比我认为和想象的多。譬如，又是一年春节，我没法再把我喜欢的衣服买给你；譬如，大年初一早上再吃不到你包的娇小可爱的饺子；譬如，再也吃不到你熬的红薯糖，太多岁月和念想，随着你的离开，只能是思念了。
你最牵挂的重孙，已经会叫太太了，因为念你，也想他常伴家人左右，小名年年。血缘亲情无法言说，虽然见姑姑不如见外公外婆多，但是见到姑姑就黏住不让姑姑走。你知道这些，一定也会乐呵得合不拢嘴。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眼泪又不争气了。
我庆幸，对家人的爱一直很清醒，生前常有陪伴和尽孝的心。你离开后，爸爸与姑姑并没有因为少了纽带而生疏，而是继续拧成一股绳，我想，我要带着弟弟妹妹们延续，把你一生的智慧、品德刻进我的骨子里，讲给我的子孙。
永远爱你的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