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
看到很多朋友写散文，都十分重视散文的叙事和抒情，却下意识地忽视了散文中的议论，甚至对议论还有些排斥。我想，他们是担心有了议论或者议论多了会影响到散文的审美，削弱散文的文学性。一些散文作品，特别是写景叙事的散文，景物描写优美，叙事也非常生动，结尾一抒情就匆匆结束了。这些文章尽管很美，可读起来总感觉有所缺失，或者不够饱满。
散文，作为一种文学体裁，一直以来都是文学界中的佼佼者。它以真实、自然、优美的语言表达，深深地打动了读者。然而，散文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的叙事和抒情，更重要的是在于它的议论。散文的议论，是指在文章中作者在写景叙事过程中因个人感受而生发的议论，或者对于某一话题或者问题的个人看法和思考。这种议论往往体现了作者的思想深度和智慧，是散文的灵魂所在。
我国古典散文就十分重视散文中的议论。先秦诸子的散文自不必说，唐宋八大家、清代的小品文，几乎所有优秀的散文都是有议论的。而且，这些议论十分精彩，有的还形成了固定的成语。如庄子《养生主》中的“游刃有余”；刘基《卖柑者言》中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的“成竹在胸”等等……特别是苏轼的《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一文，一段“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的议论，说的是胸有成竹及心手相应，讲的是对客观事物及规律的把握。生活哲理上升到哲学层面，文章充满了智慧的光芒，令人赞叹。孙犁说：“中国古代散文，其取胜之处，从不在于诗，而在于理。”“其实，中国散文的特点，是组织要求严密，形体要求短小，思想要求集中。”他的看法，应当说是颇有见地的，特别是强调了“议论”或“说理”的重要。大致说来，诗歌侧重抒情，散文则需要有“议论”的成分。再说文以载道，没有说理，没有议论，很难使散文有深度，也很难出采。当然，散文的议论是通过作者的个人经历和感受来体现的， 是观照自己，而不是以概念和逻辑关系展开论述，不是学术论文。
也许有人会说，议论性的散文当然要有议论。这种散文是以阐述某个观点为中心的，是借助形象的描绘和情感的抒发来说理的。而抒情散文重点就是抒情，叙事散文重点就是叙事，不必有议论。甚至认为议论会损害文章的美感。这种认识也是错误的。散文是叙事、抒情和议论三者的融合体。就这三个方面来讲，议论可能更重要。议论可以说是对人对事的看法，是作者思想的体现和文章的主题。有了看法和感悟，文章才会得到升华，文章才有灵魂。传统散文中不仅议论性散文要议论，叙事散文和抒情散文的议论也绝不能少，即使游记，也会有画龙点睛的议论。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一文，在叙述了游历的过程和所见风景的描写的之后，生发了“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的议论。表达了他对人生求索之路的感悟；只有具备志、力与相助之物这三个条件，才能到达理想的境地。这段议论被后人称为《古文观止》中的九大名句，堪称文言文中的巅峰之作。
当代很多散文名家继承了传统散文的议论表达，使散文更有厚重感，更有现实意义。比如文化大家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作者通过自己的旅行经历，表达了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思考和反思。这种议论，不仅展现了作者的广博知识和思想深度，也对于中国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提出了深刻的思考和探讨。
散文中的议论是对于社会现象和人类命运的关注和思考。我们反对那种依附在陈旧的话语框架上，平庸地谈论一些大而无当的公共话题。提倡写出作者源自生活的个人独到的见解和思考。正如著名文艺评论家谢有顺所说：“只有在语言中将自己那充满个性、自由且有锐利发现的感知贯彻出来，将文字引至思想、心灵和梦想的身旁，精神的奇迹才会在语言中崛现。”
散文为什么易写难工？散文不仅要具备叙事和抒情的功能，更重要的是要有议论，能够表达对事物的看法，有深刻的思想。这就要求作者必须具备较高的学养和思考深度。作者需要在写作之前对所写的话题进行深入的思考和研究，才能在文章中表达出自己的独特见解和深刻的思考。要下很多文章之外的功夫。散文的魅力在于真实，只有真实的生活体验和感受才能写出有温度、有生命力的散文。作者需要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来表达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悟。如果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是散文的血脉，那么议论则是散文跳动的脉搏。散文重真实，重真情，但散文贵在有自我，有看法，有议论。议论是从叙事中来，又统帅了叙事。散文写作要求作者既能够“世事洞明”，又能够“人情练达”，还要把思考的成果巧妙地融合在散文的情与景中，或夹叙夹议，或先叙后议，让读者收获了“感性的感动”，也能够读出“知性的深度”，使文章充满智慧之光。
好的散文是悟出来的。悟其实就是看法，就是文中的议论和观点。散文贵在议论，议论是散文的灵魂，体现了作者的思想深度和智慧。余光中在《左手的缪斯》新版序中说：“缺乏知性做脊椎的感性，只是一堆现象，很容易落入滥感。”他讲的也是散文中议论的重要性。光写感性经验，是比较浅的，任其泛滥开去，就很疲软了。而知性的作用，就好比脊椎的支撑。感性与知性的结合，换个角度来看就是情与理的搭配。可见，散文贵在有议论，不仅得到这位名家的肯定，他还十分注重研究散文中叙事、抒情和议论如何搭配，如何融合。在散文中，议论往往通过作者的个人经历和感受、社会现象和人类命运的关注和思考、历史文化的反思和探讨等方式体现出来。只有通过恰如其分的议论，散文才能真正成为一种有思想深度的文学体裁，为社会和人类作出更大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