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晓军
所有有意义的写作,其实都是有难度的写作。
近些年来,安康著名新锐作家刘万里的历史故事书写已是驾轻就熟,尤其喜欢在历史想象中完成创作架构,让故事充满传奇和趣味,让读者生出遐想,津津乐道。麦考莱认为:“一个完美的历史学家必须具有足够的想象力,才能使他的叙述既生动又感人,但他必须绝对的掌握自己的思想,将它限制在他所发现的材料上,避免添枝加叶,损害其真实性。”纵观刘万里创作的《藏宝图》《宣太后传奇》《甄洛传》《大汉女国医》等系列历史小说,无疑是以不同的历史故事为牵引,以小人物的命运为切入,恣意写着历史时代的风云际变和荡气回肠,表现在小说《梧桐花开》一书中,既有传奇的味道,也全方位展现出了不同的创作视域。
丰富叙事下多维人物形象刻画
《梧桐花开》看似写了一个女人与三个男人的情感纠葛,实际是通过小人物的蜕变来反映女性力量的抗争,还原出特定历史时期的人物和故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种表现延续了作家先前写作的一贯作风,却又不完全聚焦于主角来表现人物,看似写三代人的命运沉浮与羁绊,却凸显了清末到解放初期的时光变迁,展现出小人物在时代命运下心怀希望,最终实现了人生价值的嬗变。
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梧桐花开》的书写价值,不再单纯是如何体现人物的独特性格,更重要的是呈现出大时代下的各种变化。正如人物的多维形象表现和变化,实际上与一个家庭、家族的生存境况息息相关,看似在审视梧桐,何尝不是饱含着对这个社会的反思和拷问呢?理性审视非常可贵,考量着人生和社会背景,也很容易留下书写女性的细微。这是整部作品的意境所在,也是作家基于多个层面表现人物的动机所在,他反观人生和命运,写着梧桐的生命、情感体验,以及逐渐觉醒,显示出作家在选题时的敢于直面当下,认知和把握文学创作的规律。
从作品脉络看,小说充满浓郁的历史底色,展现出人物的精神风貌,从而让美丽单纯的梧桐,与这个格格不入的社会形成鲜明对比,也在苍凉悲壮中表现人物的成长和觉醒。如此叙事,自有着人生体验的独特魅力,拓宽视野的同时,也在着力刻画风云时代的跌宕起伏,力求还原出清末和民国时期鱼龙混杂的乱象。毫无疑问,在强烈的文体意识下,《梧桐花开》更看重以人来写故事,以故事的丰富和有趣,让所谓的“杂传”营造出与众不同的震撼人心。由此可见,小说虽然在写梧桐这个人,可这之中既有“国共两党两军的关系史和斗争史”,又不乏人之间的激烈对决和冲撞,不仅让故事遍布张力,也在强化着作品叙事,让读者的想象空间中多了情趣。
梧桐的人生,单纯而又复杂,她生命中有过伤痛,也有着不屈服人生的刚硬;有让人不可思议的反叛,也有意想不到的胸襟壮阔。可以说,她这个人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如同斑斑驳驳的图画,杂糅着家族传奇和爱情纠葛,最终拼凑出了厚重的历史场景。这样的书写,与刘万里的眼光相关,他巧妙借助汉阴叙事,不断向安康、陕南秦巴大地辐射,让故事带有着穿透力,这可以理解为合理诉求下的天地不仁,但又顾及不同人物的内心发展;这样的视角,是现实主义的鲜明写照,试图通过历史想象不断接近真相。
小说中的人物,多身处在汉阴漩涡街这个浓缩的社会,若透过人生万花筒观瞻世情百态,红男绿女的纷繁场景,更倍添了小说的深意和新意,毕竟要想很好地把握梧桐这个人物形象,还是要通过故事架构起整个动荡的时代。
时代大潮愈发汹涌,人物形象就越发立体不凡。平稳有力的叙事,情绪深沉的意识,不仅让刘万里避免将故事写成流水账,且在沉郁顿挫的变化中,写出了人物内心的强大与温情。为进一步营造故事氛围,他又从不同的“点”上写着故事的深刻认知,从情感交融中延续着新的解读,从不同方位让人物愈发的血肉丰满。众所周知,历史小说有很强的叙事性,尤其文体意识下的精神气度,体现在《梧桐花开》的书写中,无论是故事性的精彩,还是时代价值的角色展现,都同刘万里孜孜不倦的创作相关,让他是字字传神,更擅长在曲折故事中设计人物。这样的现实主义笔触,真正意义上体现出作家文体意识中多元化;这样的书写,自是顺应着小说书写的要求,又契合人物的发展,就像梧桐的华丽转变,得益于她在岁月中形成的从容不迫。由此可知,历史题材并非距人千万里,相反,它和现实似乎相互照应,使得梧桐性格分外突出,让人既能看到真实下的细腻、敏感,也体会到不喜形于色的失意与痛苦。所以说,梧桐这个小人物在作家的刻画下,选择了以壮烈的生命激情,在自己的天空中留下了魅力四射的轨迹,同时也让马啸天、金老爷等人黯然失色。
历史观照下的传奇人物书写
《梧桐花开》之所以引人入胜,在于作家生动呈现出时代风云下的多维审视。梧桐和马县长的纠葛,因为牛德益被抓进大牢;大太太的儿子疯狂追求梧桐,三太太的两个儿子也是死命纠缠,面对这样的情感纠葛,梧桐处境愈发步履维艰,这也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无奈之下,不能反抗,只能成为智力障碍者少爷的媳妇。敢于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当然也无力改变这一切,只是没有想到会歪打正着,通过创业发展成为当地首富,这就让梧桐的个性脱颖而出。
梧桐的传奇故事,可理解为小人物的逆袭,也可以视为传统范式下的先锋精神。一方面,梧桐利用个人感情,刺激马啸天为国家打日本人,让故事环环相扣,非常有趣,单个有单个的意味和想法,合在一起又能让叙事视角发生变化。另一方面,作家又找准了思想和体验的契合点,紧扣家族传承和民族心态,他并没有在书写中过多阐释,而是遵循着人物的曲折命运在书写,无论忍声吞气,还是白手起家,无论接管家业,还是觉醒抗日,实际是在平和、有序中推进故事的变化,表现出了局势动荡下的不安,体现着人物性情中的荡气回肠。
刘万里的创作,始终处于喷涌的状态,在历史小说创作方面更是游刃有余。好多时候,人们总觉着历史故事就是图好看猎奇,不值得深入玩味,实际上并非如此,历史故事也有其独到的表现,在《梧桐花开》中,刘万里敢于从古今之间找联系,从古旧之中寻新鲜,在书写中展现历史生活的另个截面,“两人来到江边,月尘如水银般洒在江面上,水面上波光粼粼地闪着光,一阵微风吹过,衣衫随风飘荡,梧桐感到了一丝寒意,她双手抱得紧紧的。”唯美场景,是梧桐受辱后的内心写实,再现她无比失落,和之前面对情窦初开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实际上,梧桐这个人本就充满着意象,她在陕南既彰显树木的气势,也隐喻着主人公的高洁和忠贞。只有理解了这些想法,就会发现人物不同性格和特征,确实,梧桐“自小父亲的病去世后,被人欺负打骂,还被嫂子当奴才一样使唤”,生存本已如此苦难,形象更是卑微无力,让亲情、人性一览无余,从而揭示出社会的残酷无情。
细腻描写,多元叙事,让世俗人性的矛盾越发激烈,也将梧桐置于痛苦的挣扎中,如个人想改变命运的挣扎,情感生活中的挣扎以及思想变化下的挣扎等,到后来“梧桐非常生气,马啸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马啸天了,是个心肠毒辣手段毒辣睚眦必报的人,她已感觉到了陌生,仿佛不曾认识他了。啪地一巴掌打在了马啸天脸上:‘滚,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怕做噩梦’”。强烈变化是有缘由的,从起先伺候的小主子,到毫不犹豫地径直抽脸,既有梧桐的挣扎,也有着梧桐的华丽转身,之所以敢抽马啸天,一是自小青梅竹马彼此爱恋,一是她心理异化下的精神强大。种种变化,让矛盾书写真实又不失分寸,这应该才是作家对小说风格的定位。
从小说本身而言,梧桐所演绎的人物形象,无疑是精彩的。她不断选择,其实就想要突破这种所谓的命运注定,这也是梧桐的开明和悟性使然。现在来看,作家的独到之处,是充分发挥着野史的想象,来完成现实繁复杂乱的书写,所以,作为每个人的精神属性,更该去观瞻人和人之间的人性百态,通过塑造和想象,不断地审视和取舍人物生活的历史环境,从而避免千篇一律的书写。
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丫鬟,成长为敢作敢当的女强人,梧桐的成长经历始终贯穿故事首尾。虽说作品中人物众多,可作家仍能做到条分缕析;战事不断,却能在不同的描述中消除着暴力。这就使得梧桐的人生看似跌宕起伏,她的高明之处,就是在风云变化中不断地把握自己,与家国存亡联系起来。“梧桐领着马剑锋十几个红军躲进她家里,然后通过暗道走了,梧桐有点自责,暗道太狭窄了,只能一个人一个人依次行走,她没能让跟更多的红军逃走。”这样的生命体验,无疑是作家深层次的精神探寻,也是梧桐用实际行动构筑的精神气质,让这样的大格局与小女人形成鲜明对比,从多个层面表现出女性的内心变化,也让梧桐说干就干、敢爱敢恨,令人印象深刻。还有纷乱和杀戮、国共两党交锋、兄弟间爱恨情仇,家国天下密不可分等,无不展现出梧桐这个人的内心强大,也洞察着人物命运变化中的拳拳爱国之心。
当然,刘万里主观上是要呈现历史叙事的内涵,以历史的“碎片”来阐释文学立场。这样的历史建构,不会局限写作的手法和技巧表现,可以从复杂性中去复原故事的本真、从主题性上展现全新的历史观,从民间立场上去推进着故事的节奏,尽量还原出历史人物的本身。“通用策略是边缘化,关注边缘人物撷取也边缘史料,采用边缘立场,得出边缘结论,边缘化本身所具有的‘非中心’潜在,常常使出中心的各种话语露出破绽,使得主流意识的深层基础显出裂隙”。也就是说,历史故事并非始终围绕着历史背景,也可以在故事的连贯性中,着力挖掘和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就是作家的不同之处,让他不断地通过各种际遇,构筑着小说世界的完整性,这真是《梧桐花开》的价值所在。
历史想象中的女性人物表现
人物命运的发展,更能揭示出隐藏在其中的秘密。从《梧桐花开》中,分明可以看出作家的创作意图,是要通过人物成长变化中的太多未知,这一部分是取材各种原型的综合,一部分则体现着作家大胆的历史想象,在历史的必然中,演绎出梧桐的成长过程,这就注定刘万里笔下的故事是好看的。马啸天和梧桐之间的复杂情怀,实际上又不时地掀着高潮,从情窦初开的表白到自作多情的求婚,马啸天始终是以玩世不恭的形象出现,而梧桐从当初的羞涩到如今的矛盾,也让传统的故事讲得有模有样。作家不断为扑面而来的热闹场景中,填充进一系列无法言说的往事,当然也有着历史的丰富想象,越发让人物变得耐人寻味。“当年马啸天突然不告而别离开漩涡街,梧桐整天思念他,以泪洗面,希望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每天感觉日子特别漫长,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却也没有了,后来被逼嫁给金智力障碍者,她希望马啸天能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带她远走高飞就算浪迹天涯,食不果腹她也愿意。梦想被现实一点点击碎,她彻底失望了。她虽然失望了,但还想着一丝希望、一丝幻想”。
人物的内心变化,马啸天自是不懂,因为他并不明白梧桐的心态变化,所以当他求婚被拒,只能是对梧桐心生幻想,“马啸天看来雪莲一眼,他越看雪莲越像梧桐的模样,他的目光开始迷离,雪莲变成了梧桐。”一系列的阴差阳错,把人性、观念等都聚焦到人物命运上,让故事变得复杂离奇,富有深沉的意蕴,这样的人物命运不仅仅变得丰富,实际上更充满着历史想象的色彩。
当然,也可以将《梧桐花开》视为一部红色小说来读,马啸天虽说是反面人物,可他最终在梧桐的激将下,参加武汉会战以身殉国,这样的结局是难得的,给读者留下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可以是为了爱,也可以是良心发现,就在于读者如何去理解,但故事的发展中便多了不同的底色和色彩,也让小说时时闪烁出人性光芒。思想觉醒的梧桐,依然选择了支持红军,甚至连儿子金元宝也加入了共产党。这些都是梧桐坚定成熟的表现,也是顺应着故事发展来表现人物的内心、思想和性格。至少让这个小人物的形象越来越高大,甚至有些出神入化的感觉,但这些历史想象无论是如何的形态化,只会让人物更加真实。这既是梧桐的正面形象,与之前做丫鬟时的侧面形象结合起来,则更多了些许生活化的味道。
在刘万里笔下,始终无法脱离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虽说这种时代感常常被一笔带过,但从历史故事的脉络中,又不难发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尤其是梧桐、雪莲、小梅、梧果老婆等一系列女性人物的穿插出现,更是把人的内心世界、人性的好恶,表现得淋漓尽致,顿时让各种杂乱都被纳入了汉阴县漩涡街。
作家遵循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前提,对历史故事从容书写,让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街道“漩涡街”包罗万象,对应发展变化的大时代变迁,有着《清明上河图》的意味,又有着沈从文笔下河街的感觉。若是从其整体趋向中也不难发现,作家并没有因为人物从清末到新中国成立这个跨度,跟风去写所谓的“史诗化”的巨著,而是立足人物的价值判断,进行着家族小说模式的创新。他也并没有将梧桐置于观察的视角去包装,而是力争去除脸谱画般的人物形象描写。
接地气的写作,无疑难能可贵,延续着这条主线就会发现,故事中内涵的历史意义和价值,即让历史故事愈发真实,更加符合史实,不是一味地追寻阅读的“爽感”“快感”,这或许就是《梧桐花开》的特色之处。
(作者系著名作家、武警工程大学教授)